兔子守备李士元和赛大缸韩昭宣自从得了梁大砍和洪二剁这两个强力保镖,胆子立马大了很多,外加从巡逻队这几天得到的消息看,东边赵应元和杨王休的青州军、南边庄子固的兖州军都“蠢蠢欲动”,但毕竟还没有动,于是李守备和韩大官人抓紧这个机会,在济南境内狼奔豕突地搜刮,毕竟主子已经从顺天出发,他们这些伪军奴才如果不准备上丰厚的“孝敬”,失宠的后果是可以想见的。
李、韩二人别的本事没有,搜刮老百姓是一绝,但现在的济南和当初的青州区别很大,老百姓似乎都有强力的远程警报系统,在名曰收粮实为抢粮的队伍到达之前,整个村子能吃的东西外加会喘气的存在都会在瞬间消失到无影无踪。后来韩大官人出了个馊主意,说我们带两百多人一起去搜刮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不如精简到五十人以内,夜间出动,逮到哪个村子就抢哪个。李守备深以为然,结果那天晚上去搜刮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一阵风楚中昊的“风行营”的小股人马,全都是跑的贼快、个个不要命的轻骑兵,打的搜粮队哭爹喊娘。兔子守备和赛大缸有枣庄两大斧护身,成功逃了出来,至于其他的伪军……是死是活就不是李韩二人所知道的事情了。
兔子守备喝了二两二锅头,心一横,算是豁出去了,咬牙切齿地聚集了五百余人,以济南为中心开始实行三光,结果这次运气比较好,还真抢着几个村子,鸡、猪、牛、羊等牲畜一律带走准备孝敬“百胜的巴鲁图”,粮食也是拿的一粒不剩,至于啥都不剩的老百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则根本不在这两个家伙的考虑范围之内。
若柳宗元他老人家还在世,会发现他那句“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都属于客气的了。那些经历过多尔衮掠济南之厄的百姓,都意识到可怕的鞑虏又回来了,而且这回的鞑虏,增加了更多、更狠毒的仆从。
济南周边已被洗劫一空,而济南城内的百姓也没走运到哪儿去,开始的时候方大猷还假惺惺地说要雇人,后来很快发现钱不够,等方巡抚被阑珊的妖术放倒,破罐子破摔的李、韩等人更是直接捉人,肆无忌惮,这些抓来的壮丁只给粥喝,连工钱都没有,日夜训练,只为了迎接主子大驾光临。
看着日益庞大的“欢迎队”,看着越堆越高的钱粮,韩大官人居然还有脸咧着嘴对李守备说什么:“黎民像芝麻,越榨越出油。”说完了还不忘添上一句:“有枣庄两大斧这样强的护卫在,怕什么啊,等明天和讬大人来了,更是无所畏惧!”
梁大砍和洪二剁强压心中的怒火,做肃立状。早晚要斩下这两个混帐东西的头颅,但很显然,不是现在……
顺治元年九月十六日,和讬率军到达济南。
“迎接”的队伍从城里一直排到城外,“欢迎”的呼声震耳欲聋,更让那些八旗兵和绿营兵兴奋的是,这队伍里居然还混着不少女子,而且放在前排的搔首弄姿,足以上禽兽们垂涎三尺。
兔子守备心里说这年头就看谁横,妈了个巴子的我们也豁出去了,为了让主子高兴,连妓院都抢了,反正……到时候就算老鸨和嫖客联合起来找上门来算账,他们哪是能征善战的大清兵的对手?到时候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完了再把他们身上的钱财一起卷走,看谁敢说个“不”字!哈,老子真聪明,哈哈哈哈……
赛大缸身量太短,专门穿了一双唱戏用的厚底靴,就算这样也要在人群中不够显眼,不知道底细的,或许会以为枣庄两大斧才是军官。而半身不遂的方巡抚则被两个衙役搀扶着,晃晃悠悠地赶来迎接和讬,百胜的巴鲁图看了几眼没让他磕头或者跪拜,倒不是看得起他,而是因为这要是倒下去了,有六成的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清军主将和讬在一大群披挂整齐的白甲骑兵护卫下,美滋滋地俯视着这被征服、这屈从在他脚下的一切,征服者的快感是如此美妙,他喜欢这些,他太喜欢这些了!为了让这种喜欢尽可能持续的久远,百胜的巴鲁图决定在济南城内好好走上一圈,当年多尔衮攻破此地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现在,则要补上这一切!
方渐鸿当然是乖乖的陪同,李士元和韩昭宣也不敢说个“不”字,至于方大猷,弄了一架轮椅坐上去,让衙役推着,不敢远也不能近地跟在和讬的后面,生怕得罪了主子,怪罪下来,他就要从半身不遂转正为全身不随了。
和讬骑在纯黑色的高头大马之上,欣赏了包括屈服、疲惫和无奈在内的一切。力量,他现在感受到的是力量,自己就是力量的化身,自己统治着这座城市!从小在关外苦寒之地长大,坚信弱肉强食是这世界上的唯一真理的他,虚荣心在这种氛围中得到极大的满足……
……啊?
并非幻觉,在那一瞬间,“欢迎”的人群中确实扔来了点燃导火索的手雷状物体。数声闷响,以耀武扬威的白甲骑兵阵为中心,大片妖雾弥散开来。
以普通黑火药手雷的威力,要在这个距离上重伤到那些头戴铁盔,身披重甲的八旗精锐,除非准确到正好扔到嘴里,否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然而对于此种情况,刺莉花灵自有考虑。
西门戎提供了烈焰燃雷配方,但要真正投入生产需要一段时间,而战局不等人,于是和烈焰燃雷一起通过信鸽邮寄过来强力酸雾弹配方在神火营工匠的协助下成了最佳选择。
火药外层加氯化锌,瞬间放热的过程伴随着强酸弱碱盐的剧烈水解,其后果就是产生极大范围的盐酸云雾。无论你是百胜的巴鲁图也好,最凶悍的八旗精英也罢,只要还是人,你的眼睛和鼻子就无法忽略其刺激,而且这种刺激施加的对象,是包括马在内的。
那匹据说是努尔哈赤亲赐给和讬的黑马,身经百战,却没有一次见过这等架势。它疯狂地咳嗽着,挣扎着,翘着橛子,然后硬生生地把主人从背上摔了下去,旁边的几匹马也好不了多少,它们带着骑手向前冲,马头和更前方的马屁股碰撞在了一起。
人的惨叫、马的嘶鸣还有剧烈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征服者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只剩下被一顿闷揍的狼狈。在这一整片迅速扩大的骚乱中,几个急速逃逸的身影稍瞬即逝,大量被强捉来“欢迎”的可怜市民也乘机逃脱了现场,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而最终留给熏的七荤八素的和讬及其扈从的,只有满地的脚印和散落至半个城市的纸张。
混乱中被踩了十五脚的和讬怒火中烧,哇哇呀呀的嚎叫着,却止不住本能的咳嗽,而那匹黑马现在瘫在地上,板牙外露,涕泪横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后腿抽了筋儿一样的乱蹬,肢体动作丰富,就是爬不起来。
百胜的巴鲁图在地上打了个滚,嘴里骂着南蛮子的妖术,眼睛却疼的要死,无法视物,他左手拿起起一张纸,右手持刀,转着圈喊:“姓方的,咳咳……这是什么东西……快……告诉我……否则……一刀两半!”
方大嘴不在妖雾爆炸的中心,受到的攻击相对来说稍轻一点,他现在用左手强撑开一只眼睛,看着清军主将正在原地盲眼“旋风斩”,实在是不敢接近,只好从地上捡起另一张纸,扯着嗓子叫起来:“咳咳……主子……这……这是……传单……传单啊!”
“传单?”和讬的原地盲眼旋风斩总算停下来了,“咳咳……给我念,快念!”
“好……好,”方渐鸿闷头开念,“这里呢,盖着五瓣野蔷薇的印记,内容是:诸位济南父老乡亲,和讬那草包将军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什么?”和讬一听来火了,“你这狗胆包天南蛮子,敢骂我?”
“不……不是奴才骂主子,是那白毛妖女骂主子……这传单是两面,一面是给黎民……奴才是的意思是刁民看的,另一面才是给主子的信……”
“给我的信?咳咳,快!念来听听!”
“好好……奴才念,奴才念还不行么?”方渐鸿全身冷汗井喷,“……和讬,我刺莉花灵命令你头朝下退出济南……”
“又在骂我!你这南蛮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真的不是奴才骂主子啊……我……我直接这么念主子肯定生气,不如……让我好好看看……然后把大体意思告诉主子……这总行了吧……哎呦喂……”
几个缓过劲儿来的白甲卫兵爬过来营救他们的主子,至于那个在路上吹牛不上税的老萨满彦木吉,众人现在才明白为啥他没作法解围——刚才马匹碰撞的时候,老头子被压在底下,等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压的吐了不少血,平日里口若悬河的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周全。
不妙。
非常不妙。
怒气冲冲的和讬在众人陪同下来的了济南府衙门,接风洗尘的宴会花了血本,自然是丰盛异常,但大半个吃饭过程中,百胜的巴鲁图都一语不发,方大猷等人噤若寒蝉,主子稍微哆嗦一下都吓的心率过速。
方渐鸿当然知道和讬在想什么,因为那是他亲口告诉的:白毛妖女命令百胜的巴鲁图头朝下倒立着离开济南,否则就去带兵去和青州军交战,而对战的地点有三个选项:蒲家庄、淄博、青州。
这是陷阱,这分明是步好了陷阱等着和讬大人往里面跳,但从另一方面说,若是你看了山东的地图,会发现其实只要向东进发,攻打的目标确实是这几个。
和讬心高气傲,被庄阑珊这么耍弄了一道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相比于南边的兖州,东边青州方向相对兵力较弱,先青后兖是这次出击的基本法则。而从据点规模上看,蒲家庄是数百人规模的村庄,淄博是数千人规模的县城,而青州则是数万人的州府,这样说来……蒲家庄是软柿子,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在主子发话前,奴才们没一个有表示自己看法的胆量。只见和讬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显然是在思考重大军事问题。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在觥筹交错之间的时候,百胜的巴鲁图忽然摇身一变为真相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主子神机妙算,奴才洗耳恭听。”
“三个目标中,蒲家庄最弱,所以那白毛妖女想误导我们派大量军队攻打小小的蒲家庄,而他们的大部队则会乘虚攻击济南……这就是所谓的‘声东击西’,非常歹毒,但骗不了我这百胜的巴鲁图!”
“主子神机妙算,奴才佩服!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派五百精锐骑兵,顷刻踏平那小小的蒲家庄再说!就算有什么埋伏,凭借马力也可以安全退出战场,不折损一兵一卒!”
“主子神机妙算……不过……五百骑兵,是不是略少了一点?”
“你们这些南蛮子对我大清八旗铁骑的能力有怀疑么?瞧瞧你们这些没用的破兵,一个满洲巴鲁图,够打你们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奴才哪敢怀疑……奴才手下的杂兵就算四十个也比不上主子麾下的一个精兵啊……啊啊啊……主子高明,主子就是真理的化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