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战几十年,一败回到造反前,塌鼻子老奴被绑在马屁股上一边颠一边痛苦哀嚎,晕晕乎乎地想起自己的主子,主子的主子,以及主子的主子的主子当年有贼心没贼胆,乖乖为明国在建州卫戍边的日子。不过就算是当年戍边也没这么惨,至少山沟里有寨子,森林里有野味,虽然冬天白毛风狂吹,冷的令人发指,但除了那躲在野猪皮帐篷里被野心烧的急火攻心的天命汗外,其他人的日子倒也过的下去。而如今……虽然入关前都在说明国沃野千里,人口众多,抢起来真方便,可现在实际情况就是除了荒烟蔓草和空荡荡的村落,要啥没啥。
逃跑的时候实在太匆忙,辎重丢弃了不少,马还好点,实在不行还能啃草充饥,人可没那功能,按照军中的库存看,最多吃上一顿半就要饿肚子了。一向见村必劫见镇必抢以战养战来解决补给问题的清军现在犯了难,一连串的失败已经让他们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况且周围的百姓基本都已撤入城池,抢劫已是MISSIONIMPOSSIBLE。和讬在营地周围安排了斥候,尤其强调要注意东面,要是姓庄的追来,赶快撒丫子就跑,结果直到天明都没发现青州方向有追兵前来。百胜的巴鲁图(现在似乎叫“新败的巴鲁图”更符合实际)略松了口气,心想南蛮子估计是忙着割首级算战功或者收拾辎重,老子不幸中的万幸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清军残部修整完毕,忙不迭地向北逃窜,按照计划是绕过淄博方面的明军,尽快撤入北直隶境内,结果从卯时跑到辰时,忽然瞅见前方尘烟弥漫,怕是有数千人马,高竖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宋”字。
“俺乃扫地大王宋二烟也,尔等建奴小丑,还不快快投降,留得狗命?”
和讬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在三四日前,遇到这般规模的明军他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冲杀过去,但现在自己手下是一群残兵败将,能否击败这支敌军可打不了包票,况且万一陷入缠斗拖延了时间,后面明军大部队掩杀上来,其后果用明国的人话说就是呜呼哀哉无法可想。
扫地大王带着兵丁还在阵前叫骂,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百胜的巴鲁图趁着这个机会,把两个带清兵进村的汉奸向导叫来,问还有别的路没有。
汉奸甲毕恭毕敬地回答,说从这边往西北走,越过小清河和清河,到达德平、武定肯定没问题,汉奸乙则建议取道东北,走利津、沾化一线,一样可以到达北直隶。
“这两条路具体情况如何?快说!”
“禀报主子,去德平、武定这条道较大,也比较平整好走,利津、沾化一路则路小,不好走,不过似乎人比较少……”
“原来如此……”和讬沉吟片刻,调转黑马头向东北,“走东侧小路!”
汉奸甲表示理解不能,汉奸乙则逮住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的机会,说什么明军肯定明白大路好走所以设下重兵埋伏,而小路难走反倒比较安全。汉奸甲心想这逻辑怎么听怎么和曹*当年走华容道差不多,而曹丞相当年如果没有关羽放他一马,估计没命回到许都了……不过他根本没来得及吧话说出来,清军就开始调转方向向东北方逃跑。
扫地大王宋二烟带的确实是人马,不过实际上人远远多于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清军虽然受到弓箭、火铳阻击,死伤数十,但大部分还是从明军侧翼逃脱,并渐渐拉开了距离。
狂奔,为活命而不顾一切的狂奔,无论是小清河还是清河,其水深都无法挡住败军的脚步。这一回逃跑是从辰时跑到未时,直看到利津城墙,精疲力竭之时,方才再次稍事歇息。
利津的大小在镇子之上,普通县城之下,其城墙过于低矮,至多防防蟊贼,遇到大批军队根本就是个菜,早在清军到来之前,利津人就转移到淄博避难去了,现在这地方根本就是空荡荡、死气沉沉,和蒲家庄一样,让和讬想起坟墓。
人困马乏,马还可以继承吃草,虽然这样下去肯定要掉膘,但至少还不会饿死。而人则是确实吃了上顿没下顿,马上就要面临断粮威胁。
致精于烧杀抢掠的清兵,在肚子的*迫下无可奈何地开始土里刨食的活计。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们发现了粮食所在,利津空城内有多个地窖,里面都有不少布口袋,里面黄澄澄地装的显然是小米。
清兵们喜出望外,纷纷说南蛮子太傻,肯定是觉得把粮食藏在地窖我们就不会发现,等我们撤回北直隶他们再回来取,既然这样,我们就敞开吃,吃饱喝足好上路。
和讬现在心事杂乱,最怕听那些不吉利的话语,他严厉地斥责兵丁们不会说话的行为,怎么能说“吃饱喝足好上路”呢,那岂不是成了绝命餐?何况南蛮子虽然武力上不如我大清的巴鲁图,但狡诈无比,你怎么知道这些小米不是圈套,万一……
汉奸甲和汉奸乙觉得讨好主子的机会来了,抢着说自己可以先试试这些小米,有毒有药先向我们这俩狗奴才身上招呼。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吃了约莫有半斤的生小米,因为来不及喝水差点没噎死,不过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症状。
百胜的巴鲁图观察了一会儿,总算放下了心。清军去附近的小河沟里取水,然后埋锅做饭,小米粥熬的香飘四溢,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开始不约而同地高功率分泌口水。
塌鼻子老奴从马屁股上爬下来,用七根手指毕恭毕敬地把小米粥端给和讬吃。百胜的巴鲁图一边吃一边感叹,说这次征伐轻敌冒进,被庄子固外加那白毛妖女坑的太惨,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稳扎稳打,杀那该死的南蛮子个片甲不留。众清兵见主子总算恢复了一点当初的英气,纷纷拍着胸脯表示一定要忠于主子,把被杀的人命都数倍地再杀回来。一时间清军士气重新高涨,似有咸鱼大翻身之前兆,正在此时,忽然不合时宜地传来了惨叫声。
汉奸甲和汉奸乙方才跑到河沟边灌了一肚子水,摸着圆溜溜的肚皮好生自我满足了一阵。可惜他们的人生就是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幸福永远是短暂的,郁闷才是久长的,肚皮充满的踏实感慢慢变成了膨胀欲裂的剧痛,然后,然后……拉肚子了。
是腹泻,但不是一般的腹泻,而是那种在半袋烟的时间内能把肚子几乎排空然后依然喷射不止直到实在无内容物可拉然后灌点水继续排泄的大规模持续性腹泻。汉奸甲和汉奸乙只在小时候得痢疾时才有类似的惨痛,而现在的症状……而显然是因为食物。
众清兵眼神呆呆地看着腹泻发作的两个汉奸,嘴巴非常统一地张成“O”型,而身为主将的和讬高叫一声不好,但这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了。
这确实是个圈套,和百胜的巴鲁图想象中略有不同、但同样致命的圈套。那小米里没有马上致死的烈性毒药,却掺杂着巴豆粉之类的催泻剂,这些东西从吃下去到发作需要一段时间,正因为如此,所有的清兵包括战马都在其影响范围之内。
几个自作聪明的清兵开始互相捶肚子,试图制造呕吐的条件反射,但作用寥寥。很快,上至清军主将和讬,下至塌鼻子老奴纷纷捂住肚皮,开始不由自主地排泄,而战马们则一边灰灰地叫一边有节奏地喷出屎浆和尿液,整个利津小县城里弥散着荒谬的臭气。
扫地大王宋二烟瞪着眼珠子看着从青州传来的急报,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他除了那张地图简笔画外什么都没看懂,迫于无奈,他只能求助于文化人:吹牛书生蒲盘。
蒲太公眯起眼睛瞅了一会,然后继续眯着眼睛开始吹牛,信上的话被他加上很多主谓宾定状补,篇幅扩充了有三倍,大体意思是说一切按计划进行,和讬跑不了太远,在利津中了泻药计肯定会停下来,你追击的时候不要太着急让部队脱节,到时候围住利津,别让和讬那厮跑掉就可以了,穷虏狗急跳墙,未必要拼的你死活我,大批后续部队很快就到,署名是军师侯老根和刺莉花灵庄阑珊。
宋二烟听罢,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有那料事如神的老头子预言之能的白毛丫头,啥狗屁敌人打不败,啥邪乎事情干不成啊!那地图上也就是利津小城的位置是吧,弟兄们都把刀枪磨亮,气势拿出来。到时候一定要吓的和什么讬的尿裤子!”
“主……主子……”因过度排泄已近虚脱的塌鼻子老奴从一堆屎尿和泥土的混合物中颤巍巍地爬起来,“主子是否好点了?”
正被两个妻妾清理下半身秽物的和讬没好气地回答道:“不好!”
“那么……南蛮子快追上来了,主子快……快跑……”
“跑?”百胜的巴鲁图望着一堆早已沦为“拉稀兵”的巴鲁图们,“捂着肚子,走一步拉三次,还能跑出多远……路上被劫杀死的更惨……被放倒的马屁没法代步,莫非还要抬着走?唉……用南蛮子的话说,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主子……”从人群中传出几个熟悉的声音,“我们几个吃的混着泻药的小米还算少,还……还走的动,要不然我们去北直隶搬救兵……”
和讬定睛一看,原来是老萨满彦木吉的四个徒弟,话说自从他们的师傅被阑珊击毙,这四个人觉得面子丢尽,在痛哭之余一直躲着主将,不过这四个人对阑珊有刻骨的仇恨,应该很靠的住,让他们赶紧去求救兵,自己带领众“拉稀兵”借助利津小县城死守,待睿亲王派大军来救,依然是一条生路。
老萨满的四个徒弟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地平线上,而在此后不久,夕阳西下之前,众拉稀兵听见了明军的战鼓声。
五岁的蒲松龄坐在夺命书生孔学的肩膀上,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军中的一切。对于打仗的事情,他听他爹说过很多次,什么“武王伐纣”、“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岳飞大破金兀术”、“燕王扫北”,“藩王小丑毋需论,我一剑可当百万兵”之类,虽然以他的年龄未必全听的懂,但总觉得好厉害的样子。不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他也是第一次经历。
曲阜四大铁扇,也正是“学习进步”四人组,自诩文人中的侠客,侠客中的文人,虽然实际上他们无论在文人还是侠客中都只能算二三流水平,但客观上和这两类人都比较容易交流。自从孔大龙事件后他们一直作为蒲家的保镖而存在,年纪小而求知欲望旺盛的蒲松龄也很喜欢这种安排。
夺命书生孔学觉得脑门嗡嗡直响,因为蒲松龄这小孩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盔甲怎么穿戴,兵器怎么使用,游击和守备谁官大这样的问题也就算了,偏偏蒲家三少爷对铁骨折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作为保镖,孔学不好回绝,又不能让那铁扇中的刀刃伤了小蒲松龄,只好小心翼翼地展示。催命书生孔习、要命书生孔进、收命书生孔步笑*地看着他们的大哥,心想都说,五六岁的小小子比猴淘,七岁八岁猫狗嫌,谁让你把蒲家三少爷背在背上的,那小孩子吃定你也是该的。
相比于蒲松龄连续不断、层出不穷的追问,从淄博到利津这一段路程本身对夺命书生并不算什么。江湖上素来有“千里神行术”的传说,戴宗的“甲马”也是远近闻名。固然实际效果没有评书中那么夸张,但只要好好调整自己的气息和步履节奏,长途步行后依然能作战并不成问题。孔学现在只盼着能好好的、爽快地打一场,以除尽被蒲松龄当作多功能全自动人肉问答机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