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莽贼!杀莽贼!”
金龙帮帮主手持大砍刀,在一群持矛的帮众簇拥下一拥而入,黑虎帮帮主手持板刀,连同手下一并把骑将莽衮围了个严严实实。
“主主主子快快快跑——奴奴奴奴才断断断断断后!”那浑身喷血的清兵虽然现在连话都说不囫囵,但还真算是忠诚,手里拿着已经被砍出很多豁口的马刀,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对手,依然不要命地冲上前去。
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十二柄长矛一起插进他的身体,明晃晃的大砍刀紧随其后,骨肉迸溅的声响,清兵的脑袋被硬生生削掉了一半,混着血的脑浆流淌的到处都是。
“哈,不过如此!”金龙帮帮主脸上沾了不少污血,却一脸嘻笑,“莽贼,你的走狗已经去见阎王了,你小子还不乖乖受死让俺们给你个痛快?……啊,莽贼到哪里去了?”
黑虎帮帮主不屑道:“你这厮就知道砍人,也不留意点细节!那莽贼显然是趁着你们砍死鞑兵的当儿,躲到那木床底下去了……”
黑虎帮帮主话音未落,木床底下传来一阵哇呀呀的怪叫,自知躲不过追杀的莽衮现在是破罐子破摔,硬生生把木床用双手举了起来。
“好大的力气!”参与围攻的帮众中有人惊呼道,只见那阔大、沉重的木床转动了一个角度,如同超巨型盾牌般挡在莽衮身前。这一举动并不是终止,骑将大喝一声,推着木床向众人冲撞而来。
“弟兄们上!”黑虎帮帮主来了劲,“我们人多力量大,反推回去,把这厮挤成肉饼!”
冷兵器时代确实存在不少力能扛鼎的大力士,莽衮在爆种状态下勉强可算上一个,但一个人力气再大,也比不上数十人的合力,莽衮很快就支撑不住,被反推回去压在墙上,要不是有床腿支撑,早成饼矣。
“狗鞑子!”见己方占了优势,金龙帮帮主忙不迭地过嘴瘾,“没招了吧,没辙了吧!还不服?还不服!”
“不……”即便隔着厚厚的床板,也挺的见莽衮的咬牙切齿,“不——服!”
“狗鞑子,反正你也跑不了了,看老子待会儿不把你千刀万剐,看你还不服?!”
“千刀万剐也不服!除非……除非你们两个带头的南蛮子和我角力,赢了我我就服服帖帖地受死!”
“吆嚯!煮熟的鸭子嘴硬,死到临头还讲条件?”金龙帮帮主虽然这么说,但也觉得能在力气上压倒对手,以后说起来也倍儿有面子,他朝黑虎帮帮主使了个眼色:“老弟,要不要试试?”
“啊……那好,俺们要让这厮输的心服口服!”
金龙帮帮主和黑虎帮帮主捋起袖子,四只大手抵住床板,而其余帮众都把手撤下来,边喊帮主英明边观战。
“哇呀呀——”(莽衮)
“哦啊——”(金龙帮帮主)
“哼哼——”(黑虎帮帮主)
实力相当,一时间难分高下,正在僵持不下间,忽有一帮众惊呼:“有人捣乱!”
众人确实听见了另外的声音,在莽衮背后墙的另一面,分明传来有人拿着工具拆墙的响动,这年头的房子多为土木结构,最多加上一些砖瓦,显然没有后世非豆腐渣工程的钢筋混凝土结实,这要是拆下去,本身就承受了巨大压力的墙肯定要破,换句话说……本来已成瓮中之鳖的莽衮有逃跑的危险!
“还愣着干啥?”黑虎帮帮主对自己这些小弟的智商表示怀疑,“还不过去把那个拆墙的疯子敲掉?快,快,快!”
“帮主所言极是……”几个帮众刚准备掉头,忽然又有人惊呼,“不好,有人放炮仗!”
众人都听得见浸透硝石的棉线燃烧的滋滋声,随后则是一声爆响,爆破所处的地段并非莽衮的后背,但在重压下开始崩溃的墙壁裂口很快扩大,烟雾腾起,土渣飞溅。
“*……咳咳咳咳——”金龙帮帮主只来得骂一句,就淹没在弥散的烟气里。失去支撑的大木床一路向前推进,直挺挺地从墙壁裂口出溜出来,至于莽衮……除了留下些许血迹,根本就是踪迹全无。
“还愣着干啥,还愣着干啥?”黑虎帮帮主用刀背敲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弟脑壳,“那厮跑不远,那厮的金钱鼠尾辫明显的很,快追,快追!”
同一时段,马厩。
乌鸦嘴衙役口才不错,但明显计算有误,因为马的饭量远远不止人的两倍,尤其是长途奔袭过后饥肠辘辘的战马,一顿吃下去的粮食怕是有普通人饭量的八到十倍。济南城内的存粮本来就不多,被这一群马吃的更是所盛无己,那些喂马的民夫一边喂一边犯嘀咕,都没东西吃了以后咋办?但是没人敢问为什么,否则无论是那些还醒着的清兵还是助纣为虐的伪军,上来就是血淋淋的一鞭子。
喊杀声迫近,片刻前还气焰嚣张的清军看了看力量对比,个个都明白自己快要到天命汗努尔哈赤那边报道去了,至于伪军,本身就是狐假虎威的货色,看到虎不行了,狐狸们自然打起保命的小算盘。交锋是短暂的,崩溃是必然的,在开始作战到彻底一边倒的过程里,逃跑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五,而投降率则高达百分之三十。
剩下负隅顽抗的四分之一,很显然成为济南三大帮和市民们仇恨延烧的对象,他们死的惨,他们死的非常之惨,至于那些侥幸没死的,一个个跑到马厩里要杀马,自己无法保全的财产,也不愿意送给对手。
但是……这很显然是在对手意料之中的。
邹县三鬼和月亮门三姐妹趁着鏖战的当儿,悄无声息地摸进马厩深处。那些气急败坏的清兵手中屠刀刚刚举起,锋利的暗器就洞穿了他们的咽喉。暗器的主人们麻利收缴着死者的兵器,绝无浪费。
马命远比人命值钱,虽然说起来可能不好听,算算市价中确实如此。马大疤那样的前任马贼会用炸毙的死马做火锅,但若是有人对活马这么做,他说不定会气的把眼珠子抠出来。这近千匹战马大多是清军从蒙古所得,品种相当不错,对发展中的兖州军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九成以上的马匹都保住了,桑老板带着一群伙计把死马分给多半年没见过荤腥的帮众以供祭五脏庙,条件是不许伤害活着的马。斩获颇丰的帮众们一口答应,但都想趁着这机会过过骑兵瘾。一时间马嘶和人叫响成一片,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马镫怎么用,好容易爬上去结果又摔了个倒栽葱,还有几位比较损的根据汉武帝“马踏匈奴”的故事研究出“马踏鞑虏”,于是被马踩的哭爹喊娘的清兵俘虏之惨叫回荡在马厩之间,到处充满了胜利的空气。
至此,山东战役之济南大暴动宣告完全胜利,推进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预期。唯一的遗憾,抑或白璧微瑕,就是莽衮的下落。
莽衮在黑乎乎的小巷中弓着腰地奔跑,这座城市现在燃烧着反击的怒火,再也不是在刀锋下瑟瑟发抖的俘虏和奴仆。
莽衮回想起跟着和讬出征山东后的一系列事情,除了愤怒之外只有恼人的无力。怎么了?我大清威武雄壮的巴鲁图们怎么了?为何再也无法和从前那般轻易取胜,为何再也无法压着胆怯的南蛮子打?为什么那些该死的市民居然敢于反抗?为什么连我手下的勇士都镇压不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是……阑珊……
莽衮再一次回想起这个名字。没错,是阑珊,那个该死的白毛妖女阑珊,什么“刺莉花灵”阑珊!他兄弟的兄弟的兄弟,也就是马痴格泰就是在蒲家庄被阑珊击败,据说她有着治愈之手,还有预言之能……
莫非一切都是在那妖女的控制之下?莫非从开始的开始就是一个圈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莽衮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他不愿意承认大清战无不胜的巴鲁图,居然会败给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妖女……但无论承认不承认,他自己心里很明白,阑珊的存在极大地提升了明军的勇敢和士气,而与此同时,在清军心中灌输着压抑和恐惧。
胸口一阵剧痛,然后转移到肚腹,背部火辣辣的灼痛也一并蔓延而来……不行了,实在是不行了,就这样跑下去就算到城头也出不去……莽衮看看周围没有人,在巷子最黑暗的角落里慢慢坐下来,艰难地喘匀了气。
等等,那是什么人?莽衮惊恐地发现自己是带着尾巴来的。黑暗的小巷里看不清面容,但就身形来看,是个女子,年轻的女子……
“阑珊?”莽衮战栗了,既然那妖女有预言之能,那么显然会知道自己往哪里跑,追过来杀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等等,不对!
“我不是阑珊,”黑暗中的女子喘匀了气,冷冷地回答道,“我就是那个拆墙点火药让你逃出来的人,你应该明白这些的……”
“恩人!救命恩人!活菩萨啊!”不久前还颐指气使的莽衮现在架子全无,好话说尽,“帮我走,让我逃出这该死的济南城去!我……我认识睿亲王千岁,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是么?”虽然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少女诡异的笑,“我当然可以帮你去该去的地方,不过……有一个条件……”
“说!什么条件都可以!”莽衮现在又是请安又是磕头,为了活命什么身份也不顾了,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不对,因为……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别奇怪,这东西是不需要火绳的,如果我要杀了你,那么现在就可以!”神秘女子的语气杀气腾腾,“别把我当成你的奴才,用一点点小条件就可以满足!”
“你……”莽衮无法接受转瞬间角色的转变,“你到底是……”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神秘女子把手指搭在燧发枪的扳机上,“现在只有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回答……”莽衮吓的冷汗直冒,“小姑奶奶……活菩萨啊,你到底要知道什么啊……”
“我问你,在阑珊那边有没有什么大清派去的线人,探子?”
“我不知道……我就是个武人,我怎么会知道……”
“不说么……就算你力大无穷,我也一样崩开你的脑壳!”
“别……我说……我说但不一定啊……据说有个线人叫什么……汉人的名字我记不清……反正是个书生模样的家伙,当年和范智囊一起归顺我大清的……这和你无关,你要知道这事情干什么?”
“不许废话!继续说!”
“啊……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么?那个什么什么书生在青州,不知道干什么事情,豫亲王千岁的心思我哪晓得啊……”
“恩,还算老实……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是豫亲王千岁派来的,目前潜伏在青州,是么?”
“是,是,是啊!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说的已经够了,现在就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砰!
莽衮睁大了眼睛,他做梦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开枪了,那个帮助他从暴动的帮众中逃出来的神秘女子开枪了,燧发枪是这个年代最先进的武器,在这个距离上显然是致命的。
“你……”被洞穿脑壳的莽衮只来得及再说一句话,“你是妖女阑珊的人……”然后便双眼翻白,气绝身亡了。
“阑珊……”神秘女子咀嚼着这个名字,再一次变的杀气腾腾,“可憎的阑珊!你怎么会以为……我是服从于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