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混沌风暴2015-10-25 01:354,236

  士兵的生涯是由长期的无聊和短暂的恐怖组成的,然而这短暂的恐怖留下的印记,往往比漫长的无聊更深刻。

  很久很久以后,退伍老兵程铁柱在含饴弄孙之余,时常海吹自己身上一堆疤的来历,例如这个是XX之战留下的,是战捅死了多少多少敌兵,那个是XX之围的结果,爷爷我被一狗票敌兵重围,用一根丈八蛇矛硬是戳出一条血路,云云。不过这些吹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牟狗蛋不在场,否则那厮会呲牙咧嘴的反驳,说什么当年俺是刀牌手,各种刀枪剑戟外加炸窝马蜂一般的箭头首先朝俺身上招呼,你躲在俺后边拿根矛棍儿鬼鬼祟祟地乱戳抢人头算个狗屁英雄,这些话的直接后果是程铁柱气的满脸通红,并且在小一辈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程铁柱如是辩驳,说当初庄老大说好了,首级数按照数人一战斗组来分配,换句话说哪有“抢人头”之说,战功都是算在一起的!牟狗蛋嘿嘿一笑,说无论如何那敌兵的脑袋肯定是用俺手中的片儿刀剁下来的,你小子手里的长矛没那功能!这一类的嘴斗在两个解甲归田的老兵之间无休无止的持续下去,而在口感舌燥气喘如牛之后,他们都会回忆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从那一刻起,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并依靠协同作战胜过恐惧。

  青州之役……那确实是他们记忆中辉煌年代的开始,在后来的传说里,这一战的成果往往被夸大,甚至有满嘴跑马车的文人描绘出类似当年岳飞朱仙镇大捷的情形,但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老兵才知道其细节。

  ……和讬疯了,对面的清军主将确实疯了,在失去了老萨满这个神棍兼智囊之后,“百胜的巴鲁图”完全陷入赢不了却又不肯认输的怪圈,和所有迷了心性的老赌棍一样,不断地把自己手中的筹码大把大把地放在赌桌上,在叫骂中期待对手的崩溃,然而,奇迹终于未能发生。

  阑珊击毙彦木吉的故事野火般传播,刺莉花灵悠扬的笛音在战火交接处飘荡。“只要我的法力还在,运气就始终在我们这一边,那些磨牙吮血的鞑虏,永远不会赢!”信心,明军找回了自萨尔浒之战数败后消失于无形的信心,而当这种力量和垂死的疯狂碰撞之时,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血战,这个词语很好地描述了那一天青州城发生了什么。大量的兵卒连同那些被捉来当炮灰的可怜民夫一起,在和讬的号令与*迫之下,哀嚎着冲向明军防线,他们的血肉在飞溅,他们的肢体在崩解,没有多少人能在穿越火线后真正地活下来。

  战场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争夺,其中最为激烈的是青州城头和那八道铁刺莉防线。前者一次又一次地泼上攻城者的鲜血,然后这些血再在比普通黑火药更炽烈的爆燃中蒸干;至于后者,则充分体现了铁刺莉的长处:快速修建,以柔可刚。

  哪怕是最坚固的防线,也依然有被突破的可能,但铁刺莉即使被突破,也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重新修筑一道新的。靠近青州城西门的民房中百姓早已被疏散,那些空出来的房子直接被用作铁刺莉的“立柱”。柔韧的铁丝和坚硬的铁刺在房舍之间延伸着,上面倒伏着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有撕裂的断臂残肢。

  清军引以为豪的白刃冲锋,其威力被最大程度地削弱了,而明军远程火力占优势的特点,在铁刺莉的掩护之下发挥的淋漓尽致。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面对那些手持大刀重剑,身被双重铠凌厉而上的凶猛敌兵,总会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但当他们发现,就算是厚重的双层铠也无法避免伤亡,哪怕是那些二十多斤的重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铁刺莉的时候,他们便找到了在从然不迫中射击的精髓,恐惧连同敌人的生命一起,悄然而逝。

  随着战斗的进行,青州守军的战线有条不紊地后退,但铁刺莉防线的数量保持不变。阑珊所在的那个带轮子的木质高台总共退了大约九十步,而这每一步,都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杀伤与斩获。

  阑珊在吹笛助战的同时一直在计算敌军阵亡的数量,因为战场硝烟弥漫,外加屋舍废墟阻挡视线,确实不太好算的清楚。但从目前大略估计来看,敌我双方的战损比应该在二点五甚至二点七以上,考虑到敌我双方兵力的对比,胜利简直就是触手可及的存在。

  兵法云:十则围之。攻城战这种消耗极大的死斗,需要的是极大的兵力优势,而和讬居然在兵力占劣势的情况下强行攻城,这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

  奇怪,但并不荒谬,因为热兵器时代之前的战斗,正面交锋带来的死伤往往只占全部份额的两三成,真正的大屠杀在于一方溃退之后的追杀,而恰恰是这样的机制,解释了古代劲旅能以寡敌众的道理。

  现实和西门戎爱玩的即时战略游戏不同,因为在游戏里,训练价格最便宜的杂兵也会苦战到死。而在实际的战场上,一旦经验丰富的老兵突破了新兵的阵线,新兵就会在慌乱中崩溃,不但无法阻止起像样的反抗,甚至会自相践踏而死。

  苦心经营的防线,外加阑珊用心理战术鼓舞到极高的士气,都避免了这支新建的明军在老练的清军面前出现崩溃,而一旦进入相持和消耗阶段,外加上那防御战中高达二点五的战损比,“百胜的巴鲁图”被兵力差距活活耗死,是可以预见的事。

  但堂兄的军队没必要等待敌人自行崩溃,在泛着血腥与焦糊的夜风中,阑珊隐约听见了反击的马蹄声。

  赵应元一直在等待机会,当反击的命令传达下来,他的兴奋如决堤之水,根本就是按捺不住。

  战争,军人的使命就是战争,而战争在赵应元眼里应该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凭借铁刺莉防线大打巷战,双方如疯狗一般紧紧咬死在一起,显然不够“爽利”,而他所盼望的大规模反击,到苦战之日的戌时,才真正开始。

  古人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虽然后世战争中没有太多人遵循春秋战法的规则,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和马都不是只要燃料充足就可以无限运行的机器,时间长了都会累,累了的话战斗力和机动性都会明显下降。清军和明军在青州从清晨打到晌午,从晌午打到日暮,从日暮打到天黑,无论那一边都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在这种时候,出现一支侧翼包抄的骑兵,那简直就是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的事。

  青州城的北门打开了,巷战中发挥不出效果的骑兵在马大疤痕和赵应元的率领下鱼贯而出。平心而论,这批骑兵的平均质量不佳,里面甚至混杂着青州急招兵时来的大黑驴和大青骡子,但无论是人还是坐骑都窝着一股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能参战的火,就等着发泄到鞑虏头上去。

  赵应元手持长柄阔刃,率领青州临时骑兵紧随前土贼马大疤之后,养足了脚力的骡马,三四里的路程完全是短短一瞬,赵、马二人年龄差不多,此战打完之后准备按照斩获多少来排座次,两人心怀都想当大哥的野望外加憋了整整一天的怨念,率领本部人马朝着清军营寨冲杀而去。

  “主……主子,”负责送饭的老包衣奴才被百胜的巴鲁图铁青的脸色吓的双腿发软,“天色这么晚了,饭菜都热了三遍了,您老人家还是吃点儿吧……”

  和讬两眼一瞪:“不吃!”

  “那……阿秋!”老包衣奴才被大帐里冲天的酒气呛得直打喷嚏,“军营里的酒被主子喝了有一多半儿了,彦木吉的三徒弟托话说喝太多酒不好,伤身体……”

  提到“彦木吉”三个字,和讬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话说那老萨满在自己手下做了三十多年事,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吧,咋就硬生生败在一个细胳膊小腿儿的白毛丫头手里?百胜的巴鲁图越想越气,腰间那把新佩刀又提醒自己宝刀也被妖女一起顺走,那老包衣奴才还不肯住口,过一阵子嘀咕一句“主子要保重身体”,平日里的忠言现在统统变成逆耳,和讬抓起酒杯,朝奴仆脸上狠狠砸去。

  “呜哇——” 虽然后世的“八旗”往往是游手好闲、酒囊饭袋者的代称,不过前几代满清贵族确实有和其残暴相配套的武力,那和讬从小在他爹朗格的教导下练习打猎,双手能开硬弓如满月,不仅手劲儿大,准确度也不低,外加这酒杯确实装饰精美,分量沉重,这一下正好砸在老包衣奴才的鼻梁上,骨折,非常标准的骨折。

  成功转职为塌鼻子老奴的老包衣奴才鼻血横飞,哀嚎了几嗓子后回想起自己奴才的身份。他双手捂着鼻子磕头,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奴才得罪了,奴才罪该万死……奴……奴才……”

  “你这家伙真是给脸不要脸,”百胜的巴鲁图余怒未消,“为何还不快快退下?莫非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塌鼻子老奴继续磕头:“主……主子,奴才确实有事情要说……”

  和讬一个箭步上前,揪住老奴的辫子:“那还不快说?!”

  “奴……奴才这就说!”塌鼻子老奴捂着鼻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主子,“前线负责攻……攻打南蛮子的几个额真(满语:箭主,队长)说,再这样下去,巴鲁图就要拼光了……”

  “废物!”和讬的脸在酒和怒气的双重作用下变成猪肝色,拽着塌鼻子老奴的金钱鼠尾辫就往上拎,清初的辫子远比清末的要细,那老奴虽然较瘦,但辫子还是承受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当场辫子断为两截。

  “一群废物!”百胜的巴鲁图把半截辫子摔在塌鼻子老奴脸上,又捧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我大清自太祖天命汗以十三副盔甲起兵以来,最善以少胜多,萨尔浒之役,大破明军四十七万(塌鼻子老奴心说,当初那明国大军也只是自称四十七万而已,实际上估计连十万都没有,而且兵分数路,天命汗才得以各个击破,当然……这些心知肚明就好,主子正在气头上,不能说啊),席卷辽东,入主关内,无人可挡!今天却围攻一个小小的青州城而不下,算什么事情!”

  “主子说的对,主子您就是威猛的化身啊……”塌鼻子老奴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好听话,然后回归正题,“但……但是……”

  和讬揪住老奴剩下的半截小辫子:“但是什么?说!”

  “但是这样打下去……那些额真都说,这样打下去肯定……奴才说的是他们认为这样下去赢不了,他们说,不是奴才说的,是他们说的啊,还是撤退比较好……”

  “饭桶,一群饭桶!”和讬回想起自己在京师对睿亲王多尔衮自夸的一堆海口,心里隐隐后怕,“我和讬百战百胜,怎能在一群懦弱的南蛮子面前后撤?”

  “话是这么说……主子大人有大量……但是……”

  “又但是什么?”

  “但是……”塌鼻子老奴半句话还未说完,突然外边一阵糟杂,喊杀声由远及近。

  莫非……和讬实在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自己自打出娘胎以来就不知道啥是败仗,胜了百阵,斩杀千人,根本就是高唱凯歌,战无不胜的美好人生啊,难道这一世英明,就要败坏在青州城下?

  “不好啦,南蛮子袭营啦!”

  “南蛮子打进来啦!”

  此起彼伏的嚎啕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钻进和讬的耳朵,就算是再求胜心切的人,到了这个地步也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百胜的巴鲁图心里咯噔一下,嘴巴上却还存着侥幸:“不可能!明国的废物军队虽然一时半会吃不下来,但确实被我大清的巴鲁图死死压在城里。他们怎么可能袭营?他们哪有胆子打来?肯定只是虚张声势,不要慌乱!不许退后,反击,给我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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