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头。
经历过多次战乱的老兵都知道，在不炸镗的前提下，火枪的威力和填充火药的量成正比。而汪老五这次填充了几乎相当于上次两倍的火药，其后果……可以想象。
相比于多隆，那个刚刚抬头的白甲兵死的更加干脆，铅弹和随后而至的灼热气流掀掉了他脑袋的整整一半，剩下的一半和失去生命的躯体一起扑倒而下，像一个装满石子的口袋。
“俺戳——”枪声未落，程铁柱攥紧长矛朝第二个白甲兵冲去。那厮刚刚爬过铁刺莉，准备起身去拿背后的重剑，肚子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回程铁柱可是用了全力，而且也再没有偏斜的顾虑，尖锐的矛头洞穿了第一层铠甲，紧接着是第二层，下面无论是衣服、肚皮还是肠子都远远没有铁甲坚硬，程铁柱的感觉就好像吃菱角，只要突破了硬皮，下面就软乎乎的没啥阻碍了。
“继续戳——”程铁柱继续用力，矛头和矛杆继续深入，洞穿了整个腹部，从背后硬生生刺了出来，那白甲兵本来准备伸向背后取剑的双手现在在剧痛的驱使下无规律乱摆，和他现在别人听不懂自己也需要翻译的惨叫一般，除代表垂死外并没有其他含义。
“——死你大爷！”程铁柱喘着粗气，刚才那一击可真费了老劲，那厮肚穿肠烂，流出黑黑红红绿绿的液体，虽然还有抽动，但肯定死了，不过——“*！这厮肚肠子长得不标准，长矛又卡住拔不出来了！”
程铁柱正在和长矛的摩擦力以及死尸的劲度系数较劲，但第三个白甲兵却抓住了这个机会，没有拔剑，而是以最快速度拉弓，在不足三步的距离上，射出一根沉重的铁箭。
“休伤铁柱哥！”某狗蛋上前一步，想用盾牌挡开那一箭。说时迟，那时快，铁箭紧贴着盾牌擦了过去，这一点点动作稍稍让箭有所偏移，本来对准胸口的铁箭，贴着肋骨擦过去，好长一条伤口，鲜血淋漓。
程铁柱惨叫一声，猛一下用力愣是把长矛拔了出来。刚杀过人，自己又受了伤，现在他根本就是红了眼，二话不说，拿着长矛就朝第三个白甲兵冲去。他心里想的挺美，对面那厮居然用的是弓而不是剑，肯定砍不断这矛杆，而且在这个距离上，再射一箭是根本来不及的。程铁柱故伎重演，对准白甲兵的腹部猛戳，心想这厮只要不是修成啥金刚不坏神功，马上就会重蹈上一位的覆辙。
但他想错了。
白甲兵扔下弓，双手前伸，避开矛头，一把抓住矛杆。这矛是硬木所制，弹性不行，强度还是不赖的，程铁柱还没来得及感叹对手力大无穷，就整个人被甩了起来，和一手片儿刀一手盾哇哇叫着过来砍人的牟狗蛋撞在一起。
两人还没来得及叫疼，就听见身后汪老五的喊叫：“攻狗熊下盘，攻他下盘！”牟狗蛋不假思索，直接爬过去抱住白甲兵的左腿，程铁柱不顾肋疼，紧随其后，抱住右腿。那白甲兵打了几十年的仗，力气确实了得，但现在有两个人齐心合力要他摔跤，一个人确实扭不过。这关头只来得及把长矛转一个角度，免得把自己插个透心凉，可这一跤摔的也着实够重，头顶的铁盔被甩了下来，骨碌碌滚了老远。
牟狗蛋见机会来了，现在没有头盔保护，俺手中的刀肯定比你小子脑壳硬。程铁柱竭力用体重压住白甲兵让他爬不起来，而牟狗蛋直接拿那厮的脑袋当剁菜板用了，若是他数学好一点，或许能数清楚他一共砍了六十二刀，整个后脑壳都被剁的稀巴烂，分不清哪边是皮肉哪边是血管哪边是骨头那边是脑浆，总之都成了一堆混合良好的红糊糊，死的不能再死了，方才罢休。
“你这后生还是年头太浅，”老油条不忘显摆老资格的优势，“那狗熊头盔都掉了，你直接砍他脖子或者太阳穴一刀了结不就得了，偏要在后脑勺砍，又费时间，又损刀具。”
“汪叔说的没错，不过……这样砍就一个字：爽啊！”牟狗蛋扬了扬被血喷红的脸，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这帮狗熊一个个真够狠，不过还是栽到俺们手里！”
“唉，你这后生懂什么……”汪老五擦着枪管，表情有些后怕，“要不是鞑虏的阵型已经被神火营轰散，只能三三两两的进攻，要不是因为前四排铁刺莉都涂了毒，马冲起来损失太大……如果是一大群清兵排着队，一股脑拥过来，你只能多砍一个算一个。尽可能用少的步骤解决战斗，不要在已经重伤肯定死的人身上费刀，否则挂点的肯定是你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懂不懂？”
“懂，懂！”程铁柱捂着肋部的伤口，点头如鸡捣米，“汪叔说的话，一句话顶十句！不过说实在的，俺们也没必要那么担心，反正咱守的地方算是偏僻，真正打的欢实的是别的路口，而且……”程、牟二人一起叫起来，“援兵来了，看见没有，援兵来了！”
一直按捺不住想出手的赵应元等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有了出战的机会。刚开始他还有点担心东、北、南三门的安全问题，不过后来的事实打消了疑虑：和讬已经是一条失去理智的疯狗，死死咬住一点，就是根本不会松口。
要说这百胜的巴鲁图发疯的原因，很显然就是阑珊。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阑珊斩杀彦木吉的过程，但有老萨满的首级为证，肯定假不了。阑珊被庄子固接回本阵以后，别人问起打斗的经过，她伸伸刚止住血的舌头，说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彦木吉最善圆光幻术，早已在那木台上布下迷阵七重，等候小女入网的说。我刚一进去，只见鬼影幢幢，妖气*人，每走一步，都有无数魔怪来袭。当然我并不惧怕，而是急中生智，咬破舌尖，用我自己的血破了老萨满的妖术……”
“是啊，阑珊姑娘的血可不是一般的血，那是仙血，”章一得和阎清宇应和道，“俺们从前伤的那么重，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就是靠阑珊姑娘的仙血救了回来，现在力气比原来大好几倍，也是托刺莉花灵的福啊！”
“那是当然，不过其实是小意思啦，我还有更多的本事的说……”白发少女笑笑，继续讲下去，“嗯呐，那老萨满见圆光妖术已破，自身功力也大为受损，于是放出无数粘丝，”她拿出一根来，让大家瞧，“想把小女缠住并斩杀。好在我在了一子门下学艺有成，又得姐姐庄雪颜的真传，用绝命针——”她袖子一抖，伸出两根钢刺，“和这老神棍缠斗多时，终于打的他阵脚大乱，乘机夺了他手中之刀，并将其斩首！”
“厉害，果然厉害！”杨王休的跟班，铁笔/甜嘴书生崔诚赞道，“阑珊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真乃我大明之骄傲也！这把刀也非同寻常，寒光似雪，利刃似银，不知道有什么名号？”
“这把刀本是‘百胜的巴鲁图’和讬之佩刀，伴随他胜过百仗，自身也戮尽千魂。煞气很重，一般人用不得，不过对于我这种有十三万背后灵的人来说，并算不了什么，”阑珊拿起刀鞘，给众人观看其上纹路，“据说这上面的划痕，是和讬在杀人之后划出，见之不祥，所以我想请工匠用桃木再做一把刀鞘，请崔先生刻上‘照雪华银’四字，以后就作为我的佩刀了。如同我才是适合它的主人一般，照雪华银刃……这才是适合它的名字。”
“说的好，说的好啊，小人现在就去找工匠，马上就去刻……”崔诚想献殷勤，却被阑珊打断了话，“现在这把宝刀还有用，”她扭头转向正在调兵遣将的兖州总兵庄子固，“堂兄，那个属于我的高台，搭建好了么？”
以上的对话，赵应元是道听途说，不过那个高台是确实看着搭建起来的。刺莉花灵阑珊，胜利的化身，带来好运的仙子，就端坐于其上，“只要我的法力还在，命运就站在我们这一方，我们就一定会赢！”
参与过蒲家庄首战的兵丁们，都记得阑珊说过的这句话，而蒲家庄一战确实是赢了。方才的阵前单挑，老萨满彦木吉也不是省油的灯，阑珊欣然迎战，还是赢了。再加上从前那些传说和实事，现在阑珊可以带来幸运的说法，已经不仅仅是传闻，而是铁的事实。
庄阑珊就在八重铁刺莉防线之后的高台上，穿着那一身水蓝色的襦裙，裙裾随风飘荡，笛声顺风而扬，那柄被缴获的佩刀就挂在腰间，对于那暴怒的和讬来说，根本就是不可容忍的刺激。
清军可以看到阑珊，却没法攻击到她，就算是老练射手百步穿杨的箭羽，也会被那该死的黑伞所格挡。而从地面杀将过去，等待他们的则是恼人的铁刺莉和致命的阻击。
在往常的攻城战里，城门被攻破往往意味着战斗的结束。失去斗志的守军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就算数量有清军的数倍之多，也无法改变被杀戮的厄运。在清军中流传着一个冷笑话，说攻明国的城等于吃鸡蛋，只要砸破了那层薄壳，里面都是软货，随便吃！
而今天和讬却不得不面临这样一种情况：好不容易砸破了蛋壳，里面露出来的却不是美味的蛋清蛋黄，而是另一层壳，比原来更硬、更难啃的壳！木桩加上铁刺莉（和讬现在知道那玩意儿叫什么了，肯定又是妖女想出来的怪东西！），看似简陋，其实难缠的一塌糊涂。弹性很好，马冲不坏，尖刺上还带毒，用刀剑砍要砍老半天。老萨满死剩的四个徒弟建议和讬把大车当盾牌用，或者点着了火以图烧坏木桩。结果事实证明这招不管用，不用说那推大车的人能否越过神火营铁雨的沙汰，就算点着了火，那些该死的木桩也邪性，只变黑，就是烧不坏！
和讬咽不下这口气，和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在顺天府受命南征的时候，对摄政王多尔衮夸下海口，说什么“明人胆怯，不堪一击，只要杀掉几个傻大胆出头的，其余的乌合之众必将溃退！”而现在呢，现在呢！无论明军还是清军都付出了近千的伤亡，但被攻打的一方就是没有崩溃，他大爷的就是没有崩溃！而且守城一方甚至越战越勇，一边前面打着一把还在后面铺铁刺莉！清兵受了重伤，那基本上是确实要死了，而明兵受了重伤，却被什么辅兵担架队抬回去，有年轻的女军医给救治，而且那些军医在编制上就叫刺莉营，一个营的女人都是刺莉花灵的属下和徒弟！
妖孽！
该死的妖孽！
食肉寝皮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妖孽！！
和讬在心中骂，嘴上骂，给兵丁的命令里继续骂，一直骂到实在没词为止。他如同一个在赌场上赢了一百次，却在第一百零一次输的惨不忍睹的赌棍一样，郁闷、愤慨、却又无可奈何。而受命于睿亲王，一定要把南蛮子打的满地爪牙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输的！
血路，名副其实的血路。从青州城西门，到最后一重铁刺莉防御，覆盖着满满一层、血肉模糊清兵的尸体。他们里面有被强拉来的当炮灰的民夫，有装备和战斗力不怎么样的绿营兵，这两类人无论死多少，和讬都不会伤心，但是当真正的满洲巴鲁图，包括那些双层铠的精锐白甲兵也如此死去的时候，和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哀伤，还有一种对这个世界不信任的疑惑。
他原来的逻辑体系崩塌了，他原来的概念全部混在一起，他想不通，他想不通这些本该懦弱不堪的明军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勇猛，他想不通本来都该吓的缩在家里发抖除非被征发绝对不肯出家门的百姓居然会踊跃地冲到前线劳军！他不承认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他希望能有人叫醒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噩梦！然而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无时无刻都在佐证着青州苦战的真实。
“不许放弃，不许害怕，冲，冲，冲！！我大清必将横扫天下，满洲的巴鲁图是无敌的！”和讬声嘶力竭地呼喊了不知道多少次，而这一次他分明看见……一骑探马自南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