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铁柱哥啊，你人如其名，长的比俺高上一寸半，应该看的比俺多一些，”牟狗蛋受制于自己的身高，只能寄希望于别人，“你瞧这单挑，到底打成啥样了？”
程铁柱一边翻白眼一边摇头：“你问我，我问谁？那大木台足有一丈五尺多高，上面还围着一圈盾，除非俺程某人肋生双翅，飞到上面去，否则如何看的到？不过……反正……尽管放心啦，”这位前水贼昂首阔步地走在支持刺莉花灵的康庄大道上，“阑珊姑娘牛的很，不要说一个老萨满，就算来上十个，也绰绰有余！”
牟狗蛋刚想称赞程铁柱几天来肚子里墨水见长，连“绰绰有余”这样的成语都学会用了，汪老五则在这个时候插进来：“精彩，好一场苦战啊！”
程铁柱和牟狗蛋面面相觑，都说汪叔就是牛掰，天天上阵打仗都是在修炼，没看见都开了天目，隔着大厚盾牌都看得见阑珊和彦木吉斗法实况。汪老五摇摇头，说你们这些后生就是不上路子，我汪某人虽非亲眼所见，却能通过种种迹象推出个端倪，你们都给我好好听着，这些都是技巧，对你们很有用途！
“好，汪叔就是厉害！”牟狗蛋斜着眼睛看看清军那头儿也在东张西望不过没打过来的动静，稍稍放心，“说，快说啊，我等洗耳恭听！”
汪老五两眼一瞪，大嘴一张，小肚子一挺，开始扯淡，说什么“那老萨满彦木吉修炼的是杀人魔王努尔哈赤独创的索命驱魂功，有七七四十九式，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伥’！你们这两个后生都知道‘为虎作伥’的老话，一般来说，死者的冤魂会来索命复仇，但被恶虎捕食的人，冤魂反而会被老虎所用。而和讬那把刀上有一千条冤魂，这彦木吉就得了宝贝，念动咒语，一时间场内黑气四起，鬼影绰绰，哀嚎阵阵，直把那刺莉花灵庄阑珊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逃！”
“然后呢，然后呢？”程、牟二人倒是听上了瘾，反正现在也看不到，干脆把汪老五所言当真的算了。汪老五咽下口水，继续胡扯，那功夫直*巧舌营，和歪嘴说书先生侯老根有的一拼：“彦木吉修炼邪功五十余年，自以为天下无敌，可今天真叫是碰上了钉子。话说那阑珊师从了一道人，那了一道人可是牛人，那功夫多了，整个一博大精深！学功夫也要分什么种类，例如男的练的，女的练的，不男不女的练的，又男又女的练的……例如阑珊的老相好，也就是现在在石柱秦总兵那里干事的炮将西门戎，学的就是五火球神功！（这倒是没错，因为五火球教的事情通过阑珊已经传到山东这边来了，神火营统领目前也考虑入教）而阑珊是个小姑娘，学的那肯……定……是……”汪老五开始拖长腔想词儿，“对，那就是玉女心经！这玉女心经也分很多小派系，而阑珊练的就是刺莉七绝功。话说彦木吉放出的鬼魂围着庄阑珊，个个呲牙咧嘴地刚想下口，只见那姑娘轻启朱唇，念了一句咒，百十朵蔷薇花就在她身侧绽放开来，形成一道‘花障’，那冤魂啃在花障上，每咬一口，煞气就褪去一份，还没等花障耗尽，很多冤魂都被超度，向西天而去了。那老萨满彦木吉老奸巨猾，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这老头念念有词，挥动妖幡，只见地上妖气涌起，一干妖魔鬼怪喊杀着朝阑珊奔去。阑珊并不惧怕，身形一转，无数刺莉从木板上长出，带刺的枝条把妖魔们团团缠住，越缠越紧，叫喊成了哀嚎，不几刻，皆化为脓水！老贼彦木吉见势不妙，挥舞着和讬赐予的宝刀冲将上去，要以蛮力杀掉阑珊。可他一把老骨头，哪跟得上灵巧姑娘的速度。只见阑珊轻身一跃，飞起一丈多高来……”
老油条正在头痛下一步该怎么编，猛然间发现已经没有听众，牟狗蛋伸长脖颈，还转了整整一个直角。程铁柱则拍着手欢呼：“阑珊姑娘出来了，阑珊赢了！俺程某人早就讲过，能击败本大爷和侯大水强强联合的肯定牛掰，那什么老畜生彦木吉怎是对手？”
与汪老五之扯淡平行的时间，死斗。
在得知自己几乎必死的一刻，人们往往有两种选择，自暴自弃，听天由命，或者是奋力一搏，险中取胜。
而对阑珊来说，两者兼有之。
她咬牙切齿却动弹不得，一时间不小心咬破了舌尖，这一下伤口可不小，血流如注，在老萨满用刀刺她胸口而被软猬甲阻挡的当儿，那流出的鲜血已经几乎充满了整个口腔。血的腥味在那一刻提醒了阑珊——没错，还有一个机会！
老萨满戴着面具，整个脸部只露出两个眼睛，阑珊本来是试图用这一口鲜血迷掉眼睛，试图争取一点点时间，但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
但凡圆光之类的妖术，最害怕辟邪之物，尤其是鸡血、狗血，据说一旦碰上这种东西，不仅妖术全破，还会反噬释术者，以至于肝胆俱裂。
人血不同于鸡血、狗血，一是不能随便乱放，二是人血往往意味着谋杀，涵义不同。但有一点则是相似的，那就是气味。
鲜血的腥味，代表着杀戮，无论是作为异类被杀昭示着有肉可食，还是作为同类被杀启示着危险，都和人类最古老的警觉心理相关。这是根植于人类灵魂深处，乃至基因深处的本能，是最强烈，无法被隔离的。在冲鼻的鲜血气味刺激下，绝大多数用于催眠的秘药都会失去力量，而在另一方面，足以唤醒释放妖术者内心的恐惧。
斩下阑珊的头颅，自然也会流血，不过这种流血是已经死亡的凭证，就算暂时抑制了妖术也没什么，而现在阑珊硬生生喷到彦木吉双眼之上的血，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老萨满的眼睛迷住了，他的持刀的手颤抖了，本来挥砍向阑珊颈项的宝刀偏向一边，斜斜地从阑珊脸颊擦过，然后斩断了一根粘丝。
刺莉花灵的右手自由了。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机一刻，直觉往往跑的比思想要快。获得自由的右手前伸，绝命针的尖端刺穿老萨满袍子的布料，手指轻叩机关，更长、更细的空心针刺入血肉，绯红色的毒药注入。
“刺莉猛毒牙！”
那句话，作为招式名称的那句话，阑珊练习了无数次，现在不由自主地蹦了出来。然后她笑笑，笑话自己的摆酷，因为甚至在这句话讲完之前，老萨满彦木吉就已经死去。
注射的计量大了点……应该说是大了许多。刚才那一下，左侧绝命针里的绯丹几乎全部灌入彦木吉的血管，而这，是足以杀死十个强壮如枣庄两大斧的男子的。
老萨满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言，只是本能地把左手伸向胸口，这个动作暴露了绯丹杀人的秘密：攻击心脏，心肌梗死。
那块充当盾牌的软木在彦木吉最后一个动作里落地，骨碌碌地滚远了，而阑珊依然被那些又软又韧的粘丝控制着，而能斩断粘丝的利刃，还握在老萨满已经死掉的手里。
对手是朝后仰倒的，这保证了那把刀没有伤到阑珊，但也导致现在阑珊很难够到那能让自己身体自由的东西。自己的速度不错，但力气还是太小了点，只能一点一点地，咬紧牙关地把手往前伸，尝试了好几次，总算在背后的粘丝弹性势能达到极限的一刻抓住了刀柄。老萨满刚死，尸骨未寒，那还残存有一点温度的手掌真让阑珊害怕他会不会马上活过来，幸好……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宝刀在手，一切阻碍都迎刃而解。阑珊很快脱离了那些古怪东西的限制，而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看清楚彦木吉“法阵”的全部。
符号，各种各样的符号，包括看的懂和看不懂的，涵盖象形和表意以至于不知是什么套路的……地板、盾牌内侧密密麻麻地写满的这一类的东西，而这一切，即使在方才“清醒”的时刻都没有发现！
清军移动木台的全过程，自己在青州城头上用极目镜看的真切。当时阑珊之关心这木台有没有机关，夹层，能不能藏人之类的问题，却没有料到老萨满却玩了这样的花样，现在看来，自己被催眠的时刻，远远早于原来的想象。
阑珊在三百六十五年之后，是《科幻世界》的忠实读者，而似乎是在某本增刊之中，描述了一种有强烈催眠和暗示效果的图画，其中最恶毒的那一幅，公开展示的时候导致数百人自杀惨死。而现在，阑珊看到了类似的存在。
那果真是一些看上去让人要发疯的图形，而且更诡异的是，你看的越久，被迷的越深，那些图案本身却显得越浅。当这些用来攻击心灵的图案彻底在你的视野里消失，这时候你才算进入了幻听、幻视，与根本不存在的敌人鏖战，却被法阵的主人肆意宰杀的处境。图案、药物、吟唱，三者有着同样的目的，在功效上却是彼此增强的，旖旎软骨香的解药可以化解部分催眠，而鲜血的冲鼻腥气可以化解其他所有的，两者合一，决定了老萨满的战败。
阑珊小心地掐了掐自己的面颊，在经历了催眠的圈套之后，她对这个世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疑惑。而在确认有痛感之后，她蹲下，小心翼翼地开始下一步：斩首。
她杀人了，她果然杀人了。
虽然明白老萨满实际上早已死去，但通过一个小针孔注射毒药而死，和亲手斩下头颅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阑珊颤抖着摘下彦木吉的面具，看到的是一张普通的老脸，若是那些清兵在老上几十岁，或许也就是这个样子。这张脸上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表情：惊愕，那种从胜利的巅峰忽然跌入覆灭的深渊的惊愕，而眼睛处的血迹，业已干涸。
那是她自己的血啊，本该是战败者的证明，却被用作战斗的武器，这真是一件极大的讽刺。而本来被彦木吉祥用来斩杀阑珊的宝刀，现在却用来割下老萨满自己的头颅，这又是一件更大的讽刺。
无论如何，这把刀还是非常好的。亮堂堂，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儿锈迹，阑珊甚至一度以为这东西是不锈钢做的，不过这年头不锈钢肯定还没有发明。一个词语从她脑海深处翻腾上来——雪花镔铁……没错！就是这东西！
雪花镔铁是西域出产的一种雪亮的精铁，打造出来的兵器有着耀眼的光泽，作为“百胜的巴鲁图”和讬的佩刀，它确实曾终结过一千条生命，但现在……它将寻找到新的主人。
这把刀是魔法少女阑珊首战的战利品，作为胜利者，刺莉花灵有权把它重新命名为“照雪华银刃”。照雪华银刃并不沉重，但杀伤力和锋利程度确实惊人。它轻易地切断了彦木吉颈部的软组织，就算是坚硬的骨头，也没有费太大的功夫。
刺莉花灵收起绝命针与锋笛，左手持照雪华银刃，右手拎着老萨满头上的那根小辫子，推开作为门的厚盾牌，一步步走下木台。
沸腾，阑珊之凯旋。
没错，面前的明军阵列，确实只能用沸腾来形容。成百上千的人欢呼着，成百上千个声音交织、汇集在一起。但阑珊依然听的清其中的内容，因为它是如此简单，只有两个字：“赢了！”
阑珊赢了，那看似柔弱的小丫头，在一对一的单挑中，击败并杀死了那有读魂之能的老萨满彦木吉！虽然几乎没有人看过打斗的全过程，但他们想象的出来！那一定是神仙斗法般地华丽，那必然是斩妖除魔样的绚烂。如果说从前兵丁们对阑珊的感情基本是基于救治的感激和对庄子固堂妹的尊重，那么现在……直接升级为崇拜！
我们的阵营里确实有仙人在！那个雪发白眉的小姑娘确实是胜利的化身！既然如此，我们还惧怕什么？管他什么百胜的巴鲁图千胜的九鲁图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懦夫在此刻变成了普通人，普通人在此刻变成的勇士，而那些本来的勇士，更是肆意抒发着胸中的斗志豪情，现在的明军阵列，士气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在这一片欢呼之中，只有一个人悄悄地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