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骑兵固然有着更高的速度和动能，但人和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生物，就算是最好的骑手与他最熟悉的坐骑搭档，对马下令到马做出反应也需要一个远长于步战变招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往往是致命的。
牛大壮手持之矛长一丈八尺，而马大疤所持长柄刀长九尺，换句话说，若是正面对冲，矛肯定比刀更早攻击到对手，而针对这一点劣势，骠骑营统领早就有了对策。
虽然出身马贼，但马大疤可是以武圣关二爷为榜样的人。被庄总兵招安成了官军以后，他根本就是迫不及待扔掉马刀，换成那种类似青龙偃月的长柄大刀。蒲家庄大捷、青州大捷两次辉煌的胜利更让他确信了这种刀的威力，要让他抛弃“偃月刀”，改用长矛，那可比登天还难。
长矛虽长，但杀招只能用刺，而偃月刀可刺可斩，刀头重量也不是矛头所能相提并论的。只要避开矛刺，从侧前方擦过牛大壮的坐骑，以偃月刀砍断矛杆，胜利就是我马大疤的！
说时迟，那时快，两匹马擦身而过，牛大壮一刺未中，慌忙调转矛头，而马大疤大喝一声，偃月刀直奔矛杆而去。
虽然是“安全处理”过的兵器，无锋不能杀人，但力道还是在的。只听到喀嚓嚓一声脆响，牛大壮手中丈八长矛被齐生生斩断，残存的冲力砸在马背上。一声马嘶，牛大壮坐立不稳，被摔了个狗吃屎。
“老子赢了！哈哈哈哈！”马大疤仰天大笑，“妈了个巴子的，和老子对着练，你这厮还嫩着点！要是在战场，你这么一摔下来，早就被后面的骑兵践踏到死了！”
庄子固微微一笑：“不，结果是平局，如果在战场上，你们俩是同归于尽才对。”
“不可能！”马大疤涨红了脸，“被斩落马下的是他，我肯定赢了！”
阑珊用笛子指了了马大疤的胸口，骠骑营统领低头一看，一个核桃大小的石灰白斑赫然位于左胸。马大疤迷惑了：“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刺莉花灵说：“在你高举偃月刀，准备全力斩击的前一个刹那，牛大壮的矛尖也点到了你胸口的说，因为是布包的安全武器，牛大壮手在上司面前手有点抖，再加上你全神贯注，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下。不过呢，如果是在大家都杀红了眼的战场上，丝毫没有情面的时候，那就会一个被斩落马下践踏死，一个被刺中心脏而死，所以堂兄说的很对，确实是平局，同归于尽的平局……”
此时牛大壮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掸身上的土，一边向马大疤求饶。骠骑营统领眼珠子一瞪：“求个屁饶！现在只是在骑对骑上打平而已，再来骑对步比上一场，你这厮要是赢了老子，晚上请你吃酒！”
牛大壮受宠若惊，但骑对步不比骑对骑，要是真找几个小兵和他们对砍，就算用的是“安全兵器”，万一被马撞倒再踩几下是要出人命的。还是军师侯老根出了主意，让人用篱笆围起两块十丈见方的空地，各放十只待宰的山羊，马大疤拿偃月刀，牛大壮持长矛和马刀，骑着马同时进入圈内，先杀完者为胜。
于是与会的兵卒们都观摩了一场“杀羊争霸赛”，马大疤的偃月刀势大力沉，只要砍中要害绝无生还之理，牛大壮在戳第一只羊的时候用力过猛，矛插进去拔不出来了，于是弃矛换上马刀开始满圈追杀，一时间马的嘶鸣声、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比较呆的羊很快死于非命，剩下的几只都是逃跑高手，马大疤的偃月刀固然威力十足，无奈太重不够灵活，好几次都未能砍到羊的要害，而牛大壮虽然骑术远逊于他的上司，但毕竟马刀足够轻巧灵活，虽然一下子未必能致命，但多砍几刀管它是喜羊羊还是沸羊羊都得命丧黄泉。
两个圈里的羊数目都在不断减少，比分咬的很紧，兵卒们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还每边还剩五只羊的时候，李守金和刘一开始赌钱，还剩三只的时候，赌钱的金额翻了一番，到了还剩一只羊的时候，李守金和刘一似乎都忘记了赌钱的事情，因为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马大疤又一次斩空，骂个不停，说最后一只羊简直成精了，跑的比兔子快了至少三倍，要是不马上杀掉，估计以后要成妖怪荼毒生灵；牛大壮手持滴血不止的马刀，追在那只羊的屁股后面乱砍，嘴里念叨着什么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酒，这一局可千万别输掉之类的言语。
追逐总有终点，马大疤手起刀落，把最后一只山羊的脑袋砍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那只屁股上被牛大壮砍了二十多刀的可怜山羊也因失血过多而支撑不住，倒地身亡。
“你看……马统领赢了，快把钱拿来！”（李守金）
“不对……明明是牛大壮赢了，快把钱给俺！”（刘一）
高台上作为裁判的庄子固、侯老根、阑珊三人倒是有些纠结，这怎么看都是同时杀完羊，真的分不出先后，难道说……还要赛上第三局？
骠骑营统领这时候说话了：“我输了……”
“怎么可能？”李守金和其他在马大疤身上下注的兵卒齐声叫道。
“我……”马大疤从马背上翻下来，捂着自己的腰，呲牙咧嘴的，“老子最后一下用力过猛，闪到腰了……”
“恕罪，恕罪！是小人的错……”牛大壮急忙开始求饶，而马大疤则一摆手，“没事，你们把老子当什么人了？愿赌服输，晚上还是请姓牛的吃酒，不打不相识，大家交个朋友！还有……以后骠骑营全部把长柄刀换成丈八长矛和马刀，学不了关二爷，学张三爷也不错啊！”
阑珊招呼马翠花来，带着几个刺莉营女军医给马大疤疗伤，庄子固让人给了牛大壮赏钱，侯老根让人把杀过的羊拿去做菜、栅栏之类的收拾好。尘埃落定之后，阑珊翻开一本书册，念道：“……偃月等长柄大刀，虽有悍勇怪力者可在马背轮转如飞，但毕竟太过沉重，寻常兵将使用，不仅徒耗体力，还易自伤。骑兵冲锋，所用兵刃应以大枪、丈八矛、槊、长戟为妙，若陷阵长兵不便，则以马刀斩敌……这是四川总兵秦讳良玉口述，神机先生王永春记录之《贞素兵法》节选，诸位都明白了吧？”
兵卒们点头（与此同时是押牛大壮赢的人开始讨钱），人群中传来几个声音：“……俺就不明白了，那长柄刀该谁用呢，莫非只有关二爷和刘大刀才耍的起？”
“长柄刀自然有它的用途，”庄子固说，“昔日岳武穆大破金兵，用的就是麻扎刀，而今天，也请大家见识一位耍刀耍的好的好汉。”
只见一个身高六尺（186厘米），双目泛红、胡须虬结的汉子手持一把加大版的朴刀，走到台前，先向庄子固、侯老根、阑珊行礼，然后转身面对众军兵：“在下孔大龙，江湖人称‘红眼病’。”
刘一刚从李守金手里以死缠烂打之术要到两文铜钱，现在又好奇地问“红眼病”是何方神圣。李守金瞅准机会，说你只要把那两文钱给我我就说，否则免谈，刘一好奇心盛，只好把钱又还了回来，消息灵通的李守金开始说孔大龙敲诈勒索蒲家庄的蒲太公，结果被曲阜四大铁扇打残，然后被阑珊救治，现在又活蹦乱跳了云云。
李守金吹牛吹的兴起，却发现刘一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自己这边，四周的兵卒再次和拎着脖子的鸭子般瞅着前面，李守金扭头一看，不由得惊呼一声：“好家伙！”
各种各样的待砍之物，木桩子、竹子、从清军那边缴获来，损伤太严重无法修复只能用来当靶子的铠甲，还有一头活猪……
红眼病孔大龙声音洪亮：“我这个人比较笨，没学过啥子武功，从头到尾只会一招，今天就让大伙见识见识！”他抄起朴刀，大喝一声“胡砍乱剁大放血！”，就吵着那堆待砍之物冲了过去。
简单，粗暴，但有效。若是让习武之人观摩孔大龙的武功，只会有这样的评价。正因为如此，他当初在蒲家庄才轻易被以技巧见长的曲阜四大铁扇降伏，但也基于同样的原因，今日的威力演示，具有十二分的视觉震撼力。
木块迸溅，竹片纷飞，组成清军铠甲的小铁片散落了一地，那头活猪也意识到自己的下场，早在孔大龙杀到它头上之前就拼命地叫，红眼病被猪叫激怒，咆哮着给猪来了个痛快：朴刀从脑门劈入，半个猪头被削了下来。
“壮士，果然是壮士！”混迹于人群之中的曲阜四大铁扇纷纷叫好，“吾等虽然当初合力降伏了汝，但若是在战阵之上，有千百名兵士挥舞着朴刀冲来，武艺再高的人也只有逃匿和等死两条路……”
“厉害！厉害！”金龙、黑虎、叫花子三大帮主评论道，“若是当初用的是朴刀而非长矛，那杀起方贼和莽贼来一定更为痛快！”
“然，但也不尽然，”侯老根意味深长地笑笑，“这里恰有一条破朴刀的方法，是赤心营的程序铁柱写的，说其实打仗很简单，前面几个人扛着盾牌挡住弓箭，中排很多人用长矛，敌兵一旦冲过来就被‘戳死你大爷’，后排放一些人射箭或者用火枪，那么管他用什么兵器，是和讬还是多尔衮都要败啊！”
三大帮主沉默，而阑珊继续念《贞素兵法》的节选：“……夫阵战者，实为‘阻’与‘击’之结合，蒙古骑兵，来去如风，建虏白甲，盔坚甲厚，若冲入我阵，则我军死伤大矣……然若以长矛、白杆枪为外阵，火枪、弓弩为内阵，敌军若死命而冲，则必被枪矛刺毙，敌军若滞而不冲，则为箭矢、弹丸攒射，死伤亦重……若敌军以刀牌开路，则我军可向右斜刺，此法可避开盾牌，直索敌虏之命……然则此阵言之为简，用之为繁，持弓弩者不可伤及友军，持枪矛者需宁死不乱，寻常民夫，非三五载不能成矣……其实呢，四川总兵已经把白杆兵的秘密告诉大家的说，就是用密集的长矛、白杆枪阻遏住敌人，后排的人就可以在人缝里开心地射啊射啊，不过这个阵型需要良好的配合，训练周期很长，秦总兵从嫁到石柱到此阵实战，用了五年时间才把石柱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训练成战绩显赫的白杆兵，而就现在来说，清军到消灭李闯后必然南下，我军只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
庄子固接过话头：“阑珊说的很不错，我军现在有整个山东的好汉，不缺人，有着史督镇和各界豪杰的鼎力支持，不缺钱，惟独缺少的就是时间，要在几个月里练成和石柱白杆兵那样的严整大阵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军也有自己的解决方法：因人施战！”
侯老根加以解释：“孔圣人有云：因材施教。人只有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才能真正地做好。打仗也是一样，马术好的，自然是去骠骑营和风行营；擅用大炮的，去神火营；水性好的，去圣水营；胆子大、豪勇、但不愿意被阵脚束缚的人，可以身披铠甲，拿着朴刀去砍杀敌军，编入‘刀锋营’；心细、耐性好的人，适合在后方制造军械……而大多数普通的人，也就是赤心营的主力部队，则需要配合才能打败敌军。”
军师止语，阑珊则开始念下一条兵丁的建议：“……新兵刘四说：‘俺才十四，懂的不多，不过听说老人说当年戚少保打的倭寇绝种，蒙古人也服气了，用的就是那个什么什么阵，俺想说，俺们也可以用，打的建虏比倭寇、蒙古还惨……刘四，你真是一个年少有为的好兵，入伍不久就说到了点子上。如何把游兵散勇在短短几个月内训练成可和敌人在野外一搏的阵列，戚少保已经给了我们答案，那就是——”
庄子固、侯老根、阑珊一起郑重地年念出三个曾让无数敌军闻风丧胆的字。
鸳鸯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