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人的第一印象不同,嘉靖年间搅的东南沿海生灵涂炭的“倭寇”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日本海盗入侵”,而是国产走私势力和朝廷的对抗。
明代中期,东南沿海承平已久,武备废弛,卫所里的军户面朝黄土背朝天,种了多少年的地,就是没打过仗,对锄头的熟悉程度远超过对兵刃的熟悉程度,而那些武器也是年久失修,刀条子上都是铁锈,枪杆子都快烂没了。势力急剧膨胀的走私集团,则想到了一个冲破朝贡贸易体系限制,而且来钱更快的办法:雇佣日本流亡武士,从海商一跃为海盗!
当时的日本正值战国时代,各路诸侯杀做一团,今天你灭了我,明天我吞了你,大量的流亡武士空着肚子,拎着祖传的倭刀,一个个走投无路,急的想剖腹。而走私商人找到了他们,说剖腹没前途,你们跟着我们混就是了,以后就是我们出钱,你们出力,武装走私外加抢劫,看那些退化成农夫的卫所兵能把我们怎么样?
但凡这世上之灾难,往往集中在一个“利”字,有钱可捞,又不受朝廷的管制,至于老百姓死多少伤多少,根本不是那些倭寇头子所考虑的问题。整个嘉靖朝内,塞外俺答频频骚扰,东南倭寇屡屡作乱,明世宗想炼丹成仙都找不到个清静地儿,郁闷异常。而倭寇那边则发展顺利,动不动就聚众数万,在海上和岸边都是横着走的,最猛的“倭寇王”徽商王直,带着他的中日混合舰队直接在日本登陆,占地筑城,那些窝里斗很牛掰的“战国名将”连个屁都不敢放。
不过强中自有强中手,倭寇的杀人买卖终于引来了死对头,如果说单单有个武术家俞大猷还好说,关键是来了个擅长摆阵的戚继光,那可真叫豺狼遭遇狮虎,小鬼撞上钟馗,无论怎么挣扎,还是死路一条。
戚继光实地考察了东南倭乱情况,得出一个结论:卫所兵种地还行,打仗简直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招募的兵多数是一群泼皮混混,街头打架可以,一旦军队交锋,还是一塌糊涂。而作为对手的倭寇,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是杀人杀出水平的狠角色,要想让“种地兵”“混混兵”快速达到倭寇的战斗水平,比难度比自己游泳到日本掐死“倭寇王”还大上不少。
不过我们的戚继光先生果然是名将,脑袋活络,非常人能比。单打独斗不行,但我们可以群殴啊,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上窜下跳,板砖摞倒,而且人多有从众心理,看见己方兄弟们都在砍人,就算是胆子最小的也知道上去补上一刀……这一点,恰恰是快速提高军队战斗力的秘诀所在。
几经风霜雨雪,多次改进之后,戚继光终于发明出一种多兵种配合,管你是真倭还是假倭,统统打到早死早投胎的阵型。因为需要“成对配合”,故命名为鸳鸯阵,此阵以十二人为一组,设一队长(或叫“队总”)指挥,以两名刀牌手为前列,后面跟着两名狼筅兵,这四人的主要作用是阻遏敌兵突入;四个长矛兵紧随其后,这四人就是等着敌人来,戳到死的攻击主力,还有两名镋钯手,那镋钯为山字形,铁制,长七八尺,顶端的凹下处放置火箭,点燃后可以直冲敌阵,最后一人是火兵,说白了就是炊事员,不参加战斗,只管烧饭做菜把那十一人喂饱便可。
“鸳鸯阵”长短结合,攻守皆备,而且相对训练周期较短,新兵蛋子练两三个月只要战时不溜号,一样能杀死那不知道多少人斩的倭寇。随着时间的推移,阵法本身也在变化,例如前排的刀牌手可以转换为圆牌手和长牌手,专注于防御不同的武器,并装备标枪,有一定的远程攻击能力。那镋钯手也可以换为火枪兵,继续增强远程火力。鸳鸯阵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后来到倭寇剿平、奸商伏法,到塞北迎击蒙古骑兵时,更可以小阵合并为大阵,并配上装备重型火器的战车,威力更是无穷……
庄子固、侯老根、阑珊在高台上竖起一块木板,上面是一张画好的鸳鸯阵示意图,详细地、多方位地讲解,终于让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兵卒“噢哦哦,原来如此”了。下面则是一些细节方面的建议和改进,例如矢羽营的李小广说练弓周期太长,不如用练弩等等等等。此后则是赤心营开始以12人为一组开始划分小队,阑珊建议说可以叫“战队”,听起来比较威猛,而且每个队都可以给自己起名,立功了宣传用名字,让人印象更深。李家五兄弟和刘氏四兄弟有幸和在青州之战中斩获颇丰的战斗英雄牟程汪三人组组队,队总自然是资格最老的汪老五。
程铁柱得了赏钱,心情激动,嬉皮笑脸地问新来的这九位姓字名谁。听到“李守金、李守银、李守铜、李守铁、李守锡”之后,牟狗蛋和程铁柱只知道傻笑,而汪老五则很快猜到谜底:“你们兄弟几个的爹一定开五金店的!”
金银铜铁锡点头成是,对队总大人敬佩有加,刘氏兄弟四个觉得自己名字起得不但短,而且没什么水准,介绍的时候也结结巴巴的没底气。汪老五说那干脆老夫给你们起个好名字吧,我们打仗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扫除贼寇,让天下太平么,刘一以后就叫刘天,刘二以后就叫刘下,刘三以后就叫刘太,刘四以后就叫刘平!(除了刘下日后因自己这名字反过来念有异义而纠结外,其余三人都非常满意。)
刘平得了赏钱,高高兴兴地问大家,说我们这个“战队”的队名叫啥子好呢?牟狗蛋张嘴就来:“叫常胜战队就好!”结果在一旁晃悠登记队名和人名的穷鬼书生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此名已经有人用了!”
“那就叫铁柱战队。”程铁柱提议到,“铁铸的柱子,够硬,打不垮!”
牟狗蛋直接踹了程铁柱一脚:“姓程的,别以为比老子大几天就可以忽悠我,你那点小九九我可清楚的很,要是命名为铁柱战队也可以,条件就是把你脱光了扔到阵前去验证‘打不垮’!”
汪老五说那就叫打不垮战队吧,结果穷鬼书生又说这名字被人用了,连“就是不死气死你”,“老子天下第一”都被人说过,不过因为太长,和那“左青龙右白虎砍刀放中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起被否决了……正在大家想是否应该为讨好队总而取名“老五战队”时,刘平插了一句:“叫大长敢军战队如何?”
穷鬼书生说这名字倒是新奇,汪老五问刘平这是什么意思,刘平说那就是“大盾长矛勇敢军”的简称。牟狗蛋说这名字太猥琐,不够霸气,自己想了几个威风的却被告知都被占用了。程铁柱被牟狗蛋踹了一脚,怀恨在心,为报复而大力支持这个名字。十二人商讨了一会儿,最终以三人支持,一人反对其余都弃权通过这一名字。
那天晚上刘平睡的很香,嘴里还残留着猪肉汤和羊肉汤的滋味,在这个十四岁少年的幻梦里,他看到了一个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未来。
第二天是赤心营鸳鸯阵训练的开始,每个战队的人都按照擅长的技能配发武器。善用盾牌的牟狗蛋和善用锅盖的李守金当然是刀牌手,李守银和李守铜手大、膀子有力,适合用比较粗的狼筅,程铁柱拉拢了李守铁、刘天、刘下一起耍长矛,而李守锡和刘太对火绳枪有浓厚的兴趣……最后就剩下一个十四岁的大娃娃刘平,负责烧饭做菜。
*练场上刘平没敢说啥,回去以后躲在角落里一个劲生闷气。汪老五拿个旱烟袋凑到刘平跟前,“大长敢军”战队的炊事员一下子忍不住哭出来:“……俺……俺不是废物……俺……俺也能上战场,到时候别人问俺们参军是干啥的,大哥二哥三哥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剩下俺只能说:俺是做饭的……”
“你这后生啊,”汪老五一边抽烟,一边念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刘平的哭声止住了,迷惑不解地望着队总:“为……为啥啊?”
汪老五吐出一口烟气:“刘平啊,你知道啥兵最容易在乱世活下来么?”
刘平想了一会儿,说:“戴着铁盔、穿着厚甲,再拿个盾牌,怎么打都打不死的那种……”
“不不不,”汪老五摇头,“瓦罐不离井上破,那些盔坚甲厚的兵,恰恰是要冲锋陷阵,就是要让别人锤他,砍他,刺他,这样才能冲破敌人的阵型,让后边的弟兄们跟着杀上,所以这些重甲兵,死的其实挺快。”
“那么……”刘平又想了一会儿,“在后边放大炮的,还有射箭的,离开敌兵最远,应该最安全。”
汪老五继续摇头:“在战场上,临敌不过三发,除非有非常好的地形,否则你放不了几炮,射不了几箭,敌兵就拿着重剑、阔刀冲到你跟前了,然后一下子砍下去,你的小命就上西天啰。”
刘平继续猜:“那么……在后边修墙,推车,挖沟的总算的上安全了吧?”
“安全?”汪老五笑了,笑的很残酷,“真要是打到急眼,你说的那些辅兵往往发一把腰刀就被驱赶着上前做炮灰,因为既没有盔甲也没有盾牌,死起来比割草还快!”
刘平没辙了:“队总……俺脑袋瓜子笨,俺想不出来……”
“你脑袋瓜子不笨,”汪老五慈祥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娃娃,就如同看着自己那个在乱世中生死不知的小儿子一样,“别忘了昨天你可是和总兵大人想到一起去的。要我说啊,战乱中最容易活下来的就是你这样做饭的炊事兵,就算被敌人捉了往往也是换个主人继续做饭,还可以把锅子当头盔,切菜板当盾牌用而在箭雨中幸存……”
“队总,俺知道了,”刘平低下头,“俺几个哥哥在阵前和鞑子死拼,俺躲在后面只顾着烧饭,死倒是不容易死了,但这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懦夫?不不不,”汪老五把一只萝卜扔到刘平跟前,“我问你,萝卜是没切掉叶子会死还是切掉根会死?”
“切掉叶子还会长出来,切掉根就真的死挺了。”
“不错,我说你很聪明的。萝卜没根要死挺,人不吃饭也要死挺,你在营房里好好烧饭做菜,让本队所有人都吃饱吃好,这功劳可一点不比前线拼杀小,而且——”汪老五拖起长腔,“你脑子很灵,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每天做饭的时候多想想,然后和老夫每晚探讨怎么克敌制胜,如何?”
刘平破涕为笑,狠劲地点了点头。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鸿鹄也不知燕雀之趣。
当领导者们想尽办法扩充自己的实力,以期在必然到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同时,普通兵卒的苦中有乐的生活也在继续。刘平每天都在努力地烧饭做菜以及做其他一些杂事,等哥哥们*练回来一边上饭菜,一边听这种有趣的新鲜事。对训练中跌打损伤已经劳累的抱怨是天天都有,然而“大长敢军”战队配合中的协调也在一天天增进。汪老五不但经常探讨克敌制胜之法,还会带来一些重大的新消息,例如我们的庄老大现在更牛掰了,朝廷封他为“宁鲁伯”,三十多岁的能到这爵位,可真是厉害,其他各大小文官武将也都该升职的升职,山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后来又听说左懋第大人北上去和清廷谈判,靖南侯黄得功亲自率兵护送,路上遇到高杰的兵拦路,可他们那时靖南候,被一双钢鞭打的头破血流,逃命去也。那黄得功到了济南,和庄子固相见恨晚,两人骑马大战三百回合,点钢镋与钢鞭打的难解难分,最后两个年龄快相差一辈的武将结拜为兄弟。而庄阑珊也与黄得功密谈了一段时间,据说还送给他一样东西……
牟狗蛋和刘天都觉得的好奇:“汪叔见多识广,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应该是一件法宝,一件克敌制胜的法宝,老夫有预感,用不了太久,靖南侯就要用到它了……”
汪老五抬起头,心神不定地望着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