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正月二十四日，酆都熔炉。
“奶奶个熊的，我们仨敲了这么久，浑身酸痛，终于把这玩意儿给搞定了，”西门戎放下铁锤，擦去额头的汗液，“这就是传说中防御超高的乌龟壳式金刚不坏铁背心——都瑞尔的壳！”
“西门大哥，”洪小七瞅着面前这一大坨铁家伙，觉得有点熟悉，“都瑞尔是啥子东西？而且咋看咋也不像乌龟壳啊，看这形状，这质地，总觉得那砖头缝里爬来爬去的潮虫差不多！”
霍二倜可算找到了把柄，沾满铁锈和油污的手掌在洪小七脸上抽个不停：“老子见过不会说话的，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说话的，这铁背心怎么会像潮虫呢？明明是像虾米壳或者螃蟹壳子！”
“霍格说的不错，”西门戎一边说一边把那硬邦邦的铁背心以套头衫的方式穿上，“这玩意儿的学名应该叫板条拼接式护胸甲，能造出这玩意，也算是我军防具历史上的一大突破了！”
……正月初二，酆都熔炉的工匠们在西门戎的带领下开始修筑炼焦炉，因为五火球教教主在之前连年都没好好过，做了二十多次小规模实验，摸清了规律，所以大家伙并未出现爆炸之类的事故。正月十三，第一次试运行成功，虽然焦炉煤气目前还只能烧掉，但那些沉甸甸的焦炭，黑乎乎的煤焦油，无不佐证着巨大的成功。
煤焦油被交给五火球教“炼狱火海”分舵，用于研发更猛的燃烧弹，而西门戎等人把焦炭投入炼钢炉，其效果……好的超乎从前的想象。
近代以前，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炉膛的极限温度都在一千四百度左右，这个温度可以完全融化生铁，却无法完全融化熟铁和钢，换句话说，无论是生铁的氧化脱碳为熟铁，还是苏钢法让生铁和熟铁融合为钢，其中都存在固体，而不是完全的液相，这就阻碍了反应速率，也妨害了搅拌的彻底程度。而引入焦炭以后，炉温提高到了一千五百度甚至更高，无论是熟铁还是钢都乖乖地融化为液体，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
高炉温下的彻底融化，外加石灰的脱硫作用，改进后的钢铁冶炼手段不仅速度提高了五成以上，其产品也更加纯净，至少达到了西门戎所来自时代的普通碳素钢水平（优质碳素钢是现代工业的结晶，那没有百十年的工艺改进是造不出来的，西门戎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看着那些往常要千锤百炼才能造出来的好钢，现在可以一炉子一炉子，成百上千斤地大量生产，匠人们先是大笑，然后大哭，最后手舞足蹈到就差跳到炉子里了。
好材料造出，下面就是深加工的问题了，生铁用来铸炮，熟铁用来造火铳枪管，至于钢，自然是冷兵器和盔甲所需。
毛大和毛二自告奋勇地研发更凶悍的刀枪，西门戎给他们下了死任务，说把能装在火绳枪管上的“刺刀”造出来再来见我！而五火球教教主自己，带着两个擅长吐槽的跟班，专心研究盔甲问题。
盔的问题好解决，甚至连模子都不用换，直接用钢水浇筑进去，出来的铸钢头盔比从前的铁盔子要牛掰很多。难办的是甲，这玩意比盔防护面积大的多，结构也复杂的多，要改进起来从来不是轻松的活计。
西门戎在夺取巨舟混江龙时穿过鳞甲，那东西应该算是这个年代的制式装备。除了护心镜是比较大的整块金属片外，其余部分都是小铁片串编在一起。这种结构的优势在于小铁片可以大量制造，要是被打坏了还可以修补，不过给小铁片一一打上孔再用绳子串起来可是苦活，负责制造鳞甲的工匠里，有四分之三的人手都在忙这个工序，而且这样也导致了一个要命的问题：重量。
世界上最重的盔甲是什么甲？初学者可能会觉得是欧洲骑士穿的那种机器人一般的板甲，但文物测量和文献记载表明，全套板甲的重量，其实是要轻于以宋代步人甲为代表的厚重鳞甲的。看似悖论，其实很好解释，因为板甲是基本不重叠的一层钢铁外壳，而鳞甲为了保证接缝防御力必须有重叠的部分，结果就是导致在同样的面积和甲片厚度之下，鳞甲比板甲重上至少三分之一。
真实世界和RPG游戏不同，并非你力量属性达到一个数值就可以穿着重铠甲蹦蹦跳跳甚至爬树上墙，实际上，身上的负重无时无刻不在损耗你的体力，当你累的动不了的时候，防御力再高，也无法对敌人造成任何威胁。
四川明军控制的城池、人口远远低于西军，因此不可能使用大量无甲炮灰冲锋的人海战术，必须走精兵路线。什么是精兵？除了身体强壮，作战勇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披肩执锐，说白了就是你的攻击力和防御力必须比对手高才能1VN。而要提高防御力，鳞甲+护心镜这种模式在宋明两代已经发展到极限，没有多少潜力可挖了，如果用清白甲兵那种双层铠模式更是对蛮力的要求太高。所以减轻重量、提高防御力就只剩下一条路——板甲化，板甲化！
板甲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欧洲之所以能出现板甲，除了当地的铁矿石质量比较好以外，还在于骑士制度。骑士本身就是地主，那是贵族老爷，手下一帮农奴佃户泥腿子，有的是钱，自己的老命可不能随便送。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欧洲的骑士老爷们这几个世纪来不知道投入了多少钱去购置防御力更高，让自己在战场上不容易被打死的铠甲，工匠们知道老爷们舍得花钱，自然也拼了命地去研发新防具。于是乎从那些机器人一般的板甲就在战争需要和利益驱使下被制造了出来，而其中最关键的技术工具，就是水力锻床……
西门戎想到这里，头疼欲裂，虽然从理论上讲可以派人到广州去找西班牙人或者荷兰人购买水力锻床，但这一路翻山越岭运到酆都到底要多少时间？而且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精明的很，到时候奇货可居漫天要价，那得要多少银子？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西门戎请王永春写了这八个大字，挂在墙上，继续思考以现有的技术条件制造板甲的可能性。后来想到轧也是锻造的一种方式，现在可以生产钢块，烧红了用大铁辊子一轧不就行了么？酆都熔炉的匠人忙了半旬，倒是成功地造出了热轧钢板，因为钢料比较纯净，所以热轧钢板机械性能还行，不过形状……该死的形状只能是长条形，这玩意怎么造板甲？
西门戎想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郁闷地跑到酆都菜市场乱逛，结果看见一个头脑活络的卖虾人，去壳的比不去壳的贵上三文。五火球教教主从地上捡起那剥下来的虾壳，展开，环状拼合的结构映入眼帘，兴奋的他直接买了三斤虾高兴地跑回去。没错！这很值得，仿生学就是好啊，问题迎刃而解！
就算我们一时半会买不到或者山寨不出水力锻床，造不了一体化的板甲，但是可以拼接啊！模仿虾壳的构造，把长条状的钢板弯曲成环状，再用铆钉拼接到一起，那依然可以达到类似板甲的效果！
西门戎带着洪小七和霍二倜，叮叮当当地敲了好几天，终于造出了板条拼接式护胸甲。因为是试验品，其形状严重不标准，胸腹部还突出来一个夸张的“大肚子”，穿在身上的样子很滑稽。洪小七和霍二倜看着西门戎，一个劲而地偷笑，直到他们的上司把一把腰刀和一根白杆长枪塞到他们手里。
“下面要做防御试验，洪小七先用腰刀砍这胸甲，要使劲地砍，不许偷懒！”
“好，好！”五火球教左护法大喝一声，用腰刀在教主胸前砍杀起来，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但西门戎面带微笑，毫无受伤之虞。
“……啊，”洪小七看着卷刃外加崩刃的腰刀，“真的砍不懂，这玩意儿够牛掰的！”
“很好，奶奶个熊的，还真不赖，”西门戎抚摸着胸甲上的刀痕，“基本上对普通的斩击近乎免疫，不过因为那把腰刀是旧工艺制造的，等用脱硫钢批量造出新刀具后还要再试验一次！下面，轮到霍格了，用那白杆长枪刺这胸甲，下狠劲刺，当然别把本炮将刺死就可以了！”
“那好，哇呀呀呀呀！”五火球教右护法双手紧攥长枪，朝西门戎胸口刺去，结果因为刺入角度有问题，枪头划在一边。
“很好，很好！看来这种‘穹庐状结构’果然可以让角度不对的刺击划开，霍格干的不错，继续，继续！”
霍二倜发动了第二次，第三次戳刺，都因为角度问题而划开，第四次刺击才真正找到了着力点，用尽全力让枪头刺穿了胸甲，当然没敢继续深入下去。
“西门大哥，”霍二倜有点后怕，“没……没伤到吧？”
“没事，”西门戎脱下胸甲，向两个手下展示那个小洞，“‘穹庐状结构’，也就是突出来这个‘大肚子’还有一个好处，铠甲和人肉之间还有好几寸的距离，除非枪头整个刺进去，否则连皮肉都伤不着！”
“厉害，厉害！”洪小七和霍二倜齐声喝彩，“穿上这玩意果然‘金刚不坏’！不过这东西只保护胸腹和背部，胳膊腿儿什么的怎么办？”
西门戎想了一会儿：“胳膊和腿儿可以用鳞甲，或者我们用同样的方法拼成板条甲也可以，当然那样关节就比较复杂了。不过你们也可以想想，战场上究竟要打坏什么地方才能致人于死地？”
“脑袋！”
“胸口！”
“肚子！”
“脖颈子！”
“没错，”西门戎双臂张开，做了一个拥抱美好未来的姿势，“以后我们应该大量生产头盔、喉甲和胸甲，把这些地方保护住了，其他地方被砍也是致伤而不容易致死，燕子她们不是也按照阑珊的路子组织四川版刺莉营了么，如果是伤兵，我们还可以救回来！”
“是啊，是啊，这样打仗光死敌兵，不死我们这头的兵，弟兄们没了顾虑，也有了干劲！”
“霍格说的不赖嘛，来，为了庆祝成功，我们一起来唱‘五火球教教歌’！”
“好……好……”
五火球教教主唱的很开心，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深吸着天地之灵气，畅快非常。而可怜的左护法和右护法一脸苦瓜状承受着高分贝噪音的折磨，还不能去捂耳朵。这种折磨持续了很久，洪小七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而霍二倜则在崩溃前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西门大哥你看，本教牛掰轰轰的前、后两护法来了！”
西门戎看到毛大和毛二，一激动就忘记了唱歌，洪小七和霍二倜的耳膜和脑神经得以苟安。五火球教前、后两护法虽然疲惫，却依然掩饰不住成功的兴奋：“成了，真的成了！”
“确实造出了能装在火绳枪管上的刺刀？”
“没错！”
“确实不是塞在枪口里的？”
“当然不是！”
“可以安装在枪管上，自由拆卸？”
“那是当然！”
“很好，拿出来让本炮将瞧瞧！”
毛大使了个眼色，毛二从一个布包里抽出一把长约七寸的利刃，洪小七和霍二倜看不太懂，只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西门戎则反应剧烈的多，两个眼睛在此后一分钟都没眨过一下，瞪的和铜铃一般，如果刺刀会出冷汗，那一定早已汗流浃背了。
……不可能……不可能吧……这两个人莫非是上天派来帮我的助手？怎么就这么牛掰……我本以为就是一把匕首，无非在固定部位上有些门道而已，结果出来的这玩意简直就是……奶奶个熊的，划时代了吧……面前这玩意根本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放血一流刺入体内八厘米必死无疑的大杀器……三——棱——军——刺啊！啊啊啊啊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