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城固攻防战。
闯王李自成麾下大将马珂现在明白，什么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目前他在以孙可望为首的西军眼里是个屡战屡败的饭桶，而在那些从前隶属于贺珍的顺军眼里，则是连饭桶都不如。虽然在他面前未必敢吭气，但马珂知道兵卒十个有九个在背地里数落自己的无能，大体意思为“你小子没本事就不要入川，入川了就别败成这样，败成这样也不要连累汉中，连累汉中也不要连累的这么惨”之类，混杂有大量的川陕时兴脏话，直让人怒火上涌。
怒火上涌归怒火上涌，仗还要心平气和地打，话说当初从汉中往四川跑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发觉这“城固”严重名不副实，和南郑比起来，这城市一点都不坚固嘛，外加兵力上处于劣势，只能守不能攻，这仗可打的真叫一个郁闷。
“孙可望现在有多少人？”马珂如是问侦查的探马，得到的答案每次都不一样。
“禀报将军，大概十一二万。”
“再探！”
“禀报将军，大概十三四万。”
“再探！！”
“禀报将军，大概十五六万。”
“再探！！！”
“禀报将军，大概十七八万。”
“再……探！”
“禀报将军，敌军浩大，看着样子要超过二十万。”
“再……再也别探了。”马珂心绪冒汗，心想孙可望这厮做事真绝，莫非是把整个南郑周围十五岁往上，六十岁往下的男人都捉去当兵了？正在忐忑不安间，探马来报，敌军二十二万，号称四十万，已经兵临城下。
十一月二十四日的攻防战，在某种意义上是潼关苦战的翻版，攻击一方人数占据优势，但守卫一方发挥了高度优势，箭矢、弩弹、炮弹、标枪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组成的远程火力杀的把来袭的西军一顿暴打，丢下数以千计尸体后，孙可望迅速改变了战术。
兵卒来报，说一堵墙让捉来的民夫在盾车的保护下大肆挖土，看样子估计是要从地道进攻。马珂一听乐了，说这招是我十年前就用烂了，吩咐兵卒在城墙内侧布置半大缸，派听力好的人日夜监视。因为地道快要挖通的时候震动比较大，水缸会嗡嗡地有反应，大量兵卒守在马上就要开通的地道口，就等挖通了乱箭、火铳、热油、滚石齐作，你小子不是想挖洞进来么，我让你进来，进来一个死一个！
顺兵们觉得马将军此计甚好，低落的士气也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二十五、二十六两日是标准的立体战争，地面上又砸又砍，打的血肉横飞，而地面下又刨又铲，累的死去活来。
大顺永昌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卯是三刻，耳朵好使的兵卒报告说城固西墙大缸中有三个出现嗡响，看样子孙可望的兵也快钻出来了。
马珂不敢怠慢，在每个大缸前买下精兵数百，就等着西兵露头，一顿暴打。
二十七日辰时一刻，天色未亮，城固城西侧城墙忽然传来三声巨响，城墙摇晃，砖石和夯土下陷入地，烟尘未散，西兵的喊杀声就由远及近。
顺兵们懵了，被冲的七零八落才想起来缘由：西军挖洞到城墙下埋入火药，以长导火索引爆，挖地道只是前奏，炸开城墙才是本质。
城墙已破，西军在数落上的优势马上体现出来，随后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是巷战，不如说是清剿，到二十七日午时之前，城固已完全落入孙可望之手，至于倒霉的马珂，只能故伎重演，收拾残兵败将一溜烟地败退到洋县去了。
崇祯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晚，西军占领下的城固。
“哼哈哈哈哈，姓熊的，干的不错，干的真不错！”一堵墙孙可望喜形于色，“虽然是天机星狗头军师尤用出的主意，但除了你这厮还真没人做得出那么长的火药引线。我战他娘亲的，那些狗日的杂兵和苦力一个个胆小如鼠，不就是钻到地道里去点火药么？引线不够长，都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不敢去，连鞭子抽打都不顶事！”
“啊啊是啊是啊，将军英明……”熊二杠子嘴上应付，心里犯了嘀咕：那钻到地道里点线可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活计，要是导火绳短了，一不小心就要压在里面闷死，那可不是说着玩的！面前这厮自己吃好喝好、膀大腰圆、顶盔戴甲，根本不把那些瘦不垃圾连个盾牌都没的小兵、苦力的命当回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这可要小心服侍这位杀神，否则……那三个被打碎脑袋的俘虏在他面前面前晃啊晃的。
“这次能快速攻占城固，只死了四五千人，一个要谢谢天机星尤用，另一个就是熊二杠子，”孙可望吩咐仆人给两个海碗倒满酒，“来来来，喝喝喝！”
这么大一碗酒灌下去，熊二杠子头晕脑胀，只模模糊糊地听见狗头军师文绉绉地说着什么：“平东将军勇冠三军，那马珂小儿肝胆俱裂矣！吾以为应乘着剩勇，一路攻克洋县，汉中五百里沃野，尽入我大西之手也！”
“那是那是，”一堵墙说着说着又灌下去一海碗酒，本身他肤色就偏红，现在更是如同红铜一般，加上那块头儿，在一群天罡地煞和军官簇拥下极为醒目，真有BOSS风范，“马珂这厮算个狗屁，那么不耐打，连狗屎都不如！老子就想着李自成那个狗娘养的打一架，打的他胳膊腿儿乱飞！让他嚣张，俺干爹还没当皇帝，他就敢当皇帝！”
众人附和，都说李自成当皇帝属于找死的行为，这种当了不到一年就垮台的皇帝除了过把瘾就死又有什么意义，那比得上我们的大西王，那是真龙天子，当上皇帝那是千秋万代，而平息将军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还能继承皇位的存在。孙可望听的兴奋，开始催促大家献策，若是李自成来带兵来救马珂，如何能干净、快速地把狗日的李闯王打垮，最好连渣都不剩？
天罡地煞和军官们一时间哑然，不是没注意，而是怕担责任，那李自成可是崇祯皇帝剿了十七年都杀不掉还把自己赔进去的枭雄，那本事大，主意多，不好打，自己要是随便献策，管用了倒好，要是不管用，一堵墙发脾气了，自己还有活路么？
熊二杠子在此期间又喝了不少酒，嘴巴和舌头都大了一号，看见众人不说话，大惑不解，冒冒失失地来了一句：“啊……什嘛……是要打……打的敌人渣都不剩啊……我……我火烧熊有办……办法……就是……自爆卡……哦不……是自爆马车……”
众人奇道：“自爆马车？”
孙可望一拍桌子，因为手劲太大，菜盘子、饭碗和酒杯子震了好半天：“说！姓熊的快说！终于想出了大杀器？到底是什么玩意！”
“自爆……自爆马车……就是让马拉着一辆……一辆装满火药的车……冲进敌阵……爆……爆炸……炸上天……”
天机星一听直摇头：“痴人妄想耳！马也是血肉之躯，战场上矢石横飞，还没冲到敌人近前成马筛子了，何况马也有灵性，会惧怕，遇到敌阵刀枪如林往往要蒙上眼睛才能冲锋，而若是蒙上眼睛，汝又怎能让马径直奔向敌阵？”
熊二杠子摇头晃脑：“我……我当然有办法……你……你把马车倒过来……作个木框子把马套在里面……这……这样马在后，车在前……弓箭也射不到马……而且只要把马尾巴倒上蜡油……点……点着……马就一路直着往前窜……”
“好！”孙可望又一拍桌子，这次又两个盘子不堪凌辱跳桌自尽了，“这招很符合老子的风格！熊二杠子，你是不是学当年齐国田单还是单田的火牛阵的？说！”
火烧熊受到老大嘉奖，心情舒畅，外加喝醉了酒，胆子大到口无遮拦：“……不……不完全是……当年和西……西门戎……吹牛……那厮说什么利比亚的……自爆卡车……很厉害……比什么法国的巨炮还厉害……轰的一下……一下子半个基地……他说的基地应该是营寨……就没有了……虽然不知道利比亚和法国是……是哪门子藩国……也……也不知道卡是什么牲口……不过……自爆马车……应该……应该也差不多……”
孙可望本来听到西门戎这名字来气，但后面紧跟着是半个营寨炸平，对胜利的渴望立即压住了仇恨。他扭头问张应科：“天魁星，地煞中还有没有空位？”
张应科回答说空位不止一个，不过天罡地煞的排位要按照规则，例如那个地轴星惊雷闪雷朋不久前在四川造火器的时候走火炸死了，因为没有替代人选，地轴星的位置一直空着……
“好！”孙可望第三次拍桌子，这次几个上菜的仆人有了经验，熟练地接住下滑的盘子，“老子现在宣布，以后的地轴星就是熊二杠子。听见了没有，火烧熊，老子给你钱，给你人使唤。一定要把啥炸飞一大片的自爆马车造出来！而且是很多！！”
天机星狗头军师尤用还是不放心：“地轴星的‘自爆马车’固然凶悍，然则战马远比普通兵丁贵重，平东将军，除非一辆‘自爆马车’能保证炸死二十个敌兵，否则细细算来，还是吾等吃亏……”
“我战你娘亲的，谁说要用战马的！”孙可望嘴一歪，第四次拍桌子，这次桌子木板裂开一条小缝，“汉中百姓家不有得是驽马、骡子、驴么？抓几只过来不就行了？！”
大顺永昌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顺军在汉中的最后一个成规模的城市据点：洋县。
“快挖沟，不想死就快挖沟！”马珂带着一群军官，抽着鞭子驱赶着民夫在洋县之外挖壕沟，“可望狗贼是死老太婆坐在墙角喝稀粥：卑鄙、无耻、下流，居然用挖洞点火药的方式破了城固城墙，害的我们只好退回洋县！所以我们就将计就计，干脆先在城外先挖三条沟！然后在灌上水！众所周知，等到了晚上西北风一吹水沟会冻上，但里面的水还是水！那无耻之徒要是攻打洋县还用这招，水就会流到他们挖的洞里去！看他们怎么点火药！”他转身面对城固的方向叫骂，“孙可望你这个认姓张的做爹的畜生！你小子玩不过我的！大顺皇帝很快就要带兵来汉中，你小子死定了！”狠话说完，又颤巍巍地问手下，“闯王到底啥时候到啊？”
“禀报将军……这个不好说，因为消息什么的可以用鸽子运过来，不受山岳影响，可人和马没翅膀，只能一步步走来。万岁爷带兵先去周至，然后从傥骆道直奔洋县。小人估摸着还有一旬到一旬半……”
那就是十天到十五天？已成惊弓之鸟的马珂觉得自己身上被孙可望打出的老伤疤又要裂开了。洋县的规模比城固还小上那么一点点，要挡住气焰嚣张连胜数场的西军可真是不好说。马珂安慰自己担心也没用，只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是他问刚刚探察敌情归来的斥候：“孙可望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么？”
“禀报将军，太可怕了……”
“可怕什么？没出息！”
“禀报将军，不是俺没出息，这两天孙可望收缴了好多驴骡，还有板子车，敲敲打打的，据说是什么地轴星火烧熊熊二杠子搞出来超大号新玩意儿，厉害的紧……”
“厉害的紧？”马珂强装镇定，“孙可望这个没见识的，他不知道真正能把城墙轰开的红衣大炮要几十匹马拉么？普通的板车还压不散架了？搞到一些半大不大的火炮就嚣张，还说什么新玩意儿，糊弄人而已！你，你，你，还有你，愣着干嘛，快挖沟，快挖沟啊！孙可望你等着，我要在洋县与你大战七七四十九天，你小子尽管放马……哦不……是放驴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