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初李自成高歌猛进,攻入顺天府的同时,大顺的军队在豫、鄂交界之处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胜利。而在仅仅八个月之后,当李闯亲率的主力在汉中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同时,作为陕西东大门的潼关,也传来了崩溃的消息。
英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一直在等待机会,在过去的数个月里,他们一直用大量收编的炮灰兵在消耗顺军的人员和士气,而作为王牌杀手锏存在的镶红、镶白两旗,不仅毫发无损,还在蛰伏不出中养足了怒气。
阿济格和多铎的耳目每天都在汇报,说八旗兵们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这攻城战打的太久了,无论攻城的南蛮子还是守城的南蛮子都是饭桶加废物,非得我大清的巴鲁图亲自出马,否则这该死的关城到明天春天都未必打的下来。而吴三桂和洪承畴两者作为降将,必然要在新主人面前拼命展示自己的“勇气”,到顺治元年十二月十日为止,潼关守军已经接近精疲力竭,而清军依然攻势,依然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顺治元年腊月十日,僵持崩溃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此日凌晨,被每况愈下的战局弄的焦头烂额的顺军大将刘宗敏被远远超过平日的炮声惊醒。和平日不同,清军红衣大炮的猛轰不仅剧烈,而且更加集中,西瓜大小的灼热铁球穿越冬日的寒风,狠狠地砸在潼关城墙之上。如此高大坚固的城墙也在颤抖,砖石飞溅,而与此同时,关城以东的大地仿佛沸腾起来。
人过一万,如排山倒海,而今日出现在潼关正面出现的清军,是以十万为单位的。敌军数量虽多,却阵型严整,除了那些只被轻甲甚至根本就是一件棉袄就上阵的炮灰兵外,一直作为督战队和隐藏主力存在的镶红、镶白旗终于在战场上现身了。
但这并非今日攻势的全部,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见战场上那九个高达数丈的庞然之物,每一台都在密密麻麻的辅兵推动之下缓缓前进,撕裂着冬日的泥土,传递着战争的咆哮。
吕公车!久经沙场的刘宗敏当然明白那是什么玩意,也明白如果让这些东西接触到城墙,是什么样的结果。他果断地命令顺军炮兵对攻城器械进行集中打击。
潼关建在山地与黄河之间,关城外的坡度为吕公车的推进造成了相当的困扰。顺军的炮弹一而再,再而三的砸在庞然大物的外壳上,只听见沉闷的巨响,却除了些许的凹陷外不见造成什么损伤。
“刘将军不必惊慌,敌军一定是用了加厚的木板,”博古通今,有“术士”之称的宋献策说道,“诸位军兵,预备好火箭,一旦吕公车进入百步以内,攒射而焚之!”
宋献策是这样说的,顺兵们也是这样做的,那六辆吕公车刚刚进入射程,飞蝗般的火箭便扑了上去,按照常理,火焰会迅速引燃到干硬的木板,并借着凛冽的西北风在敌阵中蔓延,清军煞费苦心制造的攻城器械,最终会反倒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宋献策迷惑了……等等……这怎么可能?……
世界万物都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舍不得诱饵就捕不到猎物,吝惜自己部下的生命也成不了枭雄。
大清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他得知潜入山东明军的得力线人被刺莉花灵阑珊杀掉的消息之后,挫折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那家伙死了,死的没什么可惜的,因为他在死以前已经用信鸽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发送到潼关前线,而在这些消息中,有两则勾起了赫图阿拉之贪狼的兴趣。
其一是关于“泡花碱”,此物以砂石和口碱为原料,烈火烧制而成,价格便宜量又足,除了可用作胶水之外,更重要的是用来浸制木材,风干后坚硬无比,遇火不焚。此物用于军事,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今日强攻潼关之吕公车,便是用泡花碱处理过的厚木,普通的炮打不进,遇到火箭也不燃,无论那可怜可悲的顺军如何鬼哭狼嚎也好,事实就是事实。
其二是关于阑珊本身的,这个不可思议的明国白发少女,有着太多的秘密。一想到阑珊现有和潜在的用途,天命汗最年轻的嫡子就忍不住心头的躁动。然而有关得到这一切的计划牵扯到太多的阴谋,一切还是在悄然之中隐蔽进行为妙……
赫图阿拉之贪狼微笑着抬起头,欣赏着眼下的一切。没错,就现在迅速发展的战局而言,除了“欣赏”外,他找不到别的动词了。
潼关城墙,正面突入。
吕公车遇火不焚的事实在顺军中引起大范围的恐慌,然而和随后战斗的残酷比起来,这并算不了什么。
庞大的、比城墙还高出数尺的巨车,终于停靠在潼关城墙之下,木桩打下,吕公车被牢牢固定,几乎是与此同时,大量的清兵沿着车内的木梯向城墙爬去。顺兵们手持长矛,企图如同往日一般把清兵戳死、扔下,但这一次,一切的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登上城墙的再也不是无甲的炮灰兵,而是那些双层铠外加一层厚棉衣的白甲兵。苦战多日的顺兵已经疲惫不堪,矛头即便能洞穿盔甲,却往往无法刺到致命的深度,而养精蓄锐多日,终于找到施展机会的巴鲁图们,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他们所看不起的对手身上。
太多的长矛在一瞬间被折断,少数足够结实的带着它们可怜的主人被硬生生甩飞出去。农民军和职业杀人机器的区别,此刻体现的如此明显。重剑和阔刀撕扯着顺兵的躯体,血肉与骨渣在寒风中激荡,泼溅的如同暴雨一般。
即便是持续战斗了数十天的要塞,终究在此日屈服于敌兵的气焰。突破口在城墙,却不仅仅在于城墙,密集轰击的炮弹终于把潼关撕开了一个口子,而仅仅在不久之后,东侧的城门也被击破了。
刘宗敏声嘶力竭地呼喊,指挥着兵卒企图把对手赶下城去,而宋献策哀叹着看着这一切,枯干的双眼终于流出了苦涩的泪水。他们努力了,他们坚持了,却最终无可奈何失去了这座关城。清军确实如同恐怖的车轮一般,把横在路上的一切阻碍践踏,碾碎……
在整个潼关彻底被攻陷之前,职责的热情终于败给了服输的理智,刘宗敏和宋献策的嗓音在西北风中飘荡,就如同这个腊月一般寒冷,一般绝望。
“撤吧,撤!”
大顺永昌元年腊月十七日,西安府。
受命留守此地的大顺丞相牛金星在空荡荡的街头踱步,偌大的城池的骨骸尚在,血肉却早已干涸。现在的关中大地简直就是一片被清扫过的寒漠,除了荒凉还是荒凉,饥饿之外还是饥饿。
四天之前,牛金星得知了刘宗敏、宋献策大败,潼关失守的消息;二天之前,他又得到了类似的战报,人物和事件完全一样,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华阴……毫无疑问,杀红了眼的清军就如同张牙舞爪的恶狼,驱赶着顺军败兵这支小羊羔,一路向西狂奔。他们的目标用脚指头都猜的出来:西安。
御驾亲征去汉中讨伐孙可望的大顺皇帝李自成仍没有消息,这让牛金星感觉不好,是非常的不好……因为这意味着战事没有明显进展,顺、西两军陷入僵持。而这分明等于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西安府残兵将和潼关败兵一起面对潮水一般来袭的清军……
当现实已经变为无可奈何,复苏的便只有尘封的记忆,牛金星分明想起李自成称帝之时,问自己国号、年号叫什么好,当时的牛金星投其所好,说闯王你看北京就叫顺天府,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图的不就是一个“顺”字么?国号叫大顺,年号叫永昌,吉祥!
大顺?永昌?牛金星笑了,那是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什么是讽刺?这就是讽刺!结果不顺也不昌盛,还不到一年时间就要彻底崩溃,连渣子都不剩了!
牛金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踱回府上的,不过他必须回来,因为他毕竟代理着政务。除了败绩之外,今天并没有别的东西。一则是从东边传来的急报,内容是华县也陷落了,虽然悲摧,但并不奇怪,第二则消息来自汉中,是信鸽飞着送过来的,封的很严实,还写着什么除丞相外别人不可拆看。牛金星小心翼翼地拆开信,整个过程中手一直在抖,踌躇了须臾,终于下定决心去看,才看了一眼,就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他已经想过了最惨的结果,甚至包括全军大败在内,但事实却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
……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崇祯十七年腊月十九日,汉中西军驻地,洋县。
“哼哈哈!哼哈哈哈哈哈!!”孙可望看着匣子中的那颗独眼头颅,狂笑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李闯啊李闯,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禀报将军,”张应科一脸讨赏钱的媚笑,“闯王离开了大部队,向东南方向逃跑,他的随从虽然数量不多,但个个武功高强,非常人所能抵挡,小人派出了十三个天罡,二十五个地煞,还有五十个马战娴熟的骑兵,结果死了一多半,不过总算用天异星提供的毒箭射中了闯王的坐骑,最后十八个武林高手围攻他一个,就这样还死了两个……”
“干的不错!”孙可望用蒲扇般的大手拍张应科的肩膀,差点没把这厮骨头拍碎,“那把著名的泼风刀,拿到了么?”
天魁星恭恭敬敬地把刀递上,一堵墙轻轻一拉,寒光出鞘,厅堂为之一亮。
“好刀,好刀!”孙可望赞道,即便是粗暴之人,也为这兵器之美而折服。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张应科乘机添油加醋,“这把泼风刀是明将贺人龙麾下一位武师的传家宝,少说也传了七八代了,别看年头久,保养的还真好。将军看这钢口,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再怎么样,不还是被老子的人缴获了!”孙可望哈哈一笑,把泼风刀收藏起来,“李闯已死,贼顺已崩!快把这枚首级好好保存,送到义父那里,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提起大西王张献忠,天魁星张应科猛然想起了什么:“禀报平东将军,小人亦接到大西王殿下的密报,一是说若汉中战事顺利,应据险而守之,高筑墙广积粮,万不可轻易北进,和贼顺残部以及清兵过早发生冲突……”
孙可望低声骂了一句,不过既然是义父兼主公的话,无论有多大意见,也只能服从。
“二是一封密信,敬请平东将军交给地轴星,据说这密信来自重庆,出自安西将军之手……”
“定国老弟啊……”孙可望似乎又找到了对比和炫耀的资本,“老子这边进军神速,他那边打成什么样子了?秦良玉那死老太婆捉住了没有?”
“禀报平东将军,安西将军尚未攻陷石柱城,俘虏秦良玉,反倒丢失酆都一城!”
“这就是玩‘仁义’的结果!老子早就说过,打仗嘛,杀过去就可以了,杀的光光的,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仁义’就是个屁!哼哈哈,哼哈哈哈哈哈……”
天魁星听着一堵墙的狂笑,自认为这马屁派的恰是好处。话说这一个月来,大西军北线进军速度超过所有人的想象,真是天助我也!李自成战败被杀是天罡地煞自创立以来最辉煌的一刻,值得庆贺!虽然李闯狡猾,他的败亡还有些蹊跷之处,不过就顺军这几天群龙无首、加速崩溃的事实来看,应该……应该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