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四月初二子时三刻,微山湖血战。
“冲啊——”
“杀啊——”
这些怒喝回荡在将帅的耳边。
“爹啊——”
“妈呀——”
这些惨叫隐藏于战场的角落。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权力越大,造成的破坏也越大,而在乱世中最平常的诸侯之怒、藩镇之怒,也足以驱使数以万计的兵丁去互相残杀,腥飘于天,血染于地。
阑珊记得,阑珊当然记得,很久很久以后,那个参与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美国文豪海明威,写出不朽的著作《丧钟为谁而鸣》。曾经无比强大的欧洲列强,在两次极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后鲜血流尽、衰微不堪,于是美国和苏联成了后来半个多世纪世界的霸主,西门戎在研究历史的时候曾经为此感叹,但就阑珊现在看来,再另一条时间线上发生的一切,有着另外的含义。
现在大明内部发生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是泰西血难的翻版(或者原版?),藩镇,诸侯们彼此征伐,彼此削弱,而最终的得利者只有第三方势力:清。
两次战乱后的欧洲在某种意义上是幸运的,利用他们的衰落而崛起的美国在文化上和他们相似,而且高度文明,会用“马歇尔计划”帮助他们战后重建,而绝不会做出“伦敦三屠”、“巴黎十日”之类野蛮人才干的出来的事。而在古代,文明内部的自相残杀,导致野蛮势力长驱直入,这样的事情是普遍的、经常的,发生了太多、太多次。
西晋八王之乱,导致五胡急剧膨胀,血浸中原,罗马帝国后期的纷争,导致了大规模蛮族入侵,血洗罗马,五代十国之乱,让契丹占了幽云十六州的险要,宋、辽之间无穷无尽的拉锯战,养肥了金,而宋、金、西夏、大理之间的漫长消耗战和互相拆台导致蒙古铁蹄席卷华夏,是这一切噩梦中发生的最晚近的一次……南明诸镇内乱,导致清军能够长驱直入,这样的大悲剧,阑珊再也不愿意让它发生了!
很久,许久,太久,在记忆和现实中摇摆不定的刺莉花灵,听到了蒲松龄的惊叫,她昂起头,分明看到敌方阵型里的异动,从炮船上升起,在空中绽放而开的绿色光焰。
“很好,圣水营的战士们成功了,”阑珊喃喃自语,“兴平伯高杰啊,小女很想知道你老人家现在的表情。”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阑珊记得,当初死胖熊非要教她玩星际争霸(当然最后不了了之),貌似什么母巢之战人族第二关的剧情就是控制飞行员偷取敌方战舰,等偷了一大堆了,敌方的什么杜克将军才慌慌张张地带着舰队来救,结果自然是被玩家控制的一方打退。
圣水营统领卢横的战术与此十分类似,那九百“水鬼”们利用“水底龙王炮”爆炸,以及正面交锋吸引住叛军所有注意力的机会,从东侧潜入敌方船队,然后暴起发难。
水鬼们携带着用油纸、沥青仔细封好的烟花,里面装的是钡盐,一旦成功占据一座炮船,绿色烟花就会把捷报传给明军阵列。而就刚才而言,已经有五朵烟花升起,换句话说,高杰水军王牌杀手锏中,已经有一半力量落入我军之手!
“小龄,拿起望远镜好好看,”阑珊说道,“今晚战斗最精彩的部分,就要发生了。”
轰!
轰轰!
轰轰轰轰!
四枚铁质炮弹在甲鳌船侧入水,还有一枚硬生生打在甲板上。圆滚滚的铁球从抛物线转为滚动,威力依然不减,两个足够倒霉的叛兵先后被炮弹冲倒,扑通、扑通两声,追随前面四枚炮弹增强鱼类营养去了。
高杰正在全神贯注地指挥船队突入作战,被这突然而然的炮击弄的十分恼火,倒不是他心疼小兵的命,关键问题在于这炮击是从后方打来的……换句话说,这意味着那些刚发过赏银的炮兵射程估算有误,换句话说就是脑子进水。
高杰一边摔杯子一边大喊:“来人啊,快去查,快去查!这几枚狗屎炮是从哪个不长眼的炮船上打来的?”
传令兵来报:“禀报兴平伯大人,这炮是从丙鳌、戊鳌、庚鳌、辛鳌、壬鳌上打来的!”
兴平伯眼珠子瞪圆了:“这几艘船管事的是哪些饭桶?”
叛兵说:“禀报兴平伯大人,丙鳌当家的是吕千总,戊鳌是郎千总,庚鳌是苟千总……”
高杰这次改摔水壶:“不用说了,来人,让钱守备和郝游击派快船去把那匹不长眼的驴、少根筋的狼和不上路子的狗给老子抓过来!”
“是!”
片刻之后。
一身水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禀报兴平伯大人……”
兴平伯眼珠子瞪的更大,血丝密布:“废话少说!那价几个不上路子的家伙居然还在轰击甲鳌,一群饭桶带来了没有?”
传令兵一副哭相:“禀报兴平伯大人,钱守备和郝游击派过去的小船都被击沉,钱守备被炮弹打死,郝游击下落不明……”
高杰拿了一个水壶摔在传令兵脸上:“混帐东西,这群家伙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不,不,不是造反……”忠诚的传令兵一把鼻涕一把血地哭诉,“丙鳌、戊鳌、庚鳌、辛鳌、壬鳌上面管事的都死挺了,炮兵和火枪兵、弓箭手们是被敌兵劫持了,*迫着向我军开火啊——”
高杰的嘴巴张的很大,口水都流了下来就是忘了关闭,直到金参将带着几个浑身是血还少了一些零件的把总跑进船汇报,兴平伯才如梦方醒:“凿船水鬼,狗娘养的凿船水鬼,圣水营的畜生们!居然敢给老子玩这招,不想混了!老子狂日那姓卢的三百零一代祖宗!”
弘光元年四月初二丑时,接弦战。
就纯粹的杀伤力而言,鸳鸯阵确实不如那些规模极大、密密麻麻的长矛、火枪方阵,但其优势除了训练周期短之外,还有普遍适用性。当年戚继光在东南沿海错综复杂的丘陵地带多次使用此阵,换句话说,在船只空间狭窄、晃动剧烈的水战中,这玩意儿也能发挥出一定的威力。
“大长敢军”战队所处的正是明军船队东南角外缘,叛军近战部队猛攻的前沿地带,许老三下的命令是不要出击,只管死守,只要阵线不后退就是胜利。
牟狗蛋和李守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矗立在阵型最前列,后面依次是狼筅、长矛、火枪阵列,烧饭的刘平龟在船舱里,而队总汪老五一手攥着腰刀,一手挥舞着小旗,嘴里喊着什么“注意左边!……注意右边……前边!前边又有几个不要命的畜生打过来了!……后生们不要怕,后生们根本不用怕,我们身上的甲胄远比那群叛贼结实的多!阵型严整,寓攻于守就不会死!”
汪老五说的没错,那些根据阑珊姑娘未婚夫西门戎的设计制造出来的甲胄有三个特点:特别便宜、特别结实、特别难看。
便宜是可以理解的,那玩意而是大块拼接而成,显然比小片一点一点凑省工省料,结实是经过验证的,那玩意儿真的不是铁,是钢!穿在身上铿铿锵锵特有安全感。因为有了这两个优点,至于难看……就让它难看去吧!
牟狗蛋记得某叛兵的嘲笑,说是什么这些山东来的家伙个个穿的像狗熊,大肚子像水缸,头盔上光溜溜的连个红缨都没有,套着喉甲整个一没脖子……牟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那个笑话他们的叛兵肩膀上被牟狗蛋砍了一刀,李守金又在他肚皮上来了一下,于是这口才不错的家伙哇呀呀惨叫着,拖着肠子乖乖地落水当鱼食去了。
刀牌手组合旗开得胜,以程铁柱为首的四个长矛兵感到压力很大。队总汪老五则一个劲地对两个狼筅兵强调你们的首要任务是阻而不是杀,一定要利用好竹上的枝桠,狗蛋和守金的盾牌没挡住的箭矢和弹丸,就要看你们的了。
相对而言,身为火枪兵的李守锡和刘太的任务更为程式化,这个兵种需要的不是热血、而是冷静,无论前方打的多么吵闹,你必须沉下心,静下气,只有在战场上能寻找到内心安宁,有条不紊地装药、塞弹丸、插火绳、打火、击杀的火枪手,才是好的火枪手。
更多的叛兵来袭,他们的数量犹如过江之鲫看不到尽头。牟狗蛋的盾牌上越来越多的是斩击的刀痕,李守金的盾牌上插上了好几根箭,李守银、李守铜的狼筅尖头和枝桠开始沾染鲜血,而作为攻击主力的长矛兵和火枪手,渐渐进入了战争沉醉的状态。
“弟兄们戳啊嚯嘿!”(程铁柱)
“贼兵们死啊嚯嘿!”(李守铁)
“咱一戳一个准哈哈!”(刘天)
“谁来谁就死翘嘎嘎!”(刘下)
四个长矛兵唱着自创的“战斗号子”,其间夹杂着火绳枪的响动,炊事兵刘平把铁锅扣在头上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一个劲儿地数杀敌数目,不过他很快就数乱了,今晚敌兵的数量极其庞大,局势混乱,真是数也数不清。
汪老五的嗓音在耳边回荡:“后生们勇敢,后生们厉害,我们‘大长敢军’战队是无敌的!坚持就是胜利,坚持下去,高贼必败!”
牟狗蛋和程铁柱相视一笑,汪叔说的话很准,十句有九句会实现,不信你看现在,叛军船队阵型上升起绿色烟花的同时,在明军侧翼,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弘光元年四月初二丑时一刻,刀锋营的突袭。
“我们是匕之首,我们是刀之锋。”
孔大龙喜欢这句话,喜欢的程度和在睡梦和意*中暴打左良玉一样(当然左良玉确实死了,被庄阑珊活活咒死的,为此他感到心情异常舒畅)。话说他这种人,天生对细节工作感到厌烦,一句话不投机就大刀片子砍杀上去,一般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当匪、要么当兵。
当初在兔子守备手下的时候,虽然能砍人,但砍的不地道,而且居然还被曲阜四大铁扇给阴了一招。红眼病对此耿耿于怀,要不是阑珊确实帮他治好脚筋,他肯定要去找“学习进步”四人组算总账。不过这种郁闷很快淹没在砍杀的爽快淋漓中,他现在是个兵,而且是属于装甲最厚,武器最吓人,不需要动脑筋,老大让砍谁就砍谁的那种兵,再加上刀锋营的伙食确实比较好,他对这种生活感到满意,十分满意。
从济南出发坐船南下的路上,孔大龙吃了睡,睡了吃,睡觉的时候把加大版朴刀放在枕头底下,迷迷糊糊地念叨什么“切西瓜,切了七个西瓜……”。和他同处一舱的另外七个精壮汉子听的渗人,说这厮万一晚上梦游把我们几个的脑袋瓜子当西瓜切了该怎么办?孔大龙听闻此言,哈哈哈大笑三声,说老子在梦里切的西瓜是高杰、许定国、刘泽清、刘良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七个贼人的脑袋,你们这七个无名鼠辈,老子切来干什么?
要不是有把总看着,军中私斗严惩,那七个精壮汉子估计会打断孔大龙所有的腿。不能打,于是就骂吧:“我们是无名鼠辈?那你小子算什么,莫非当初庄老大让你上台去表演砍东西,你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老子当然是个人物,老子武功高强!”孔大龙面对N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毫无惧色,“胡砍乱剁大放血这种大招,你们最多只会皮毛,等到了微山湖和叛军打起来,老子发功,能在腰带上拴十个叛兵人头!你们这些无名鼠辈能么?”
“要是不到十个该咋办?”
“不到十个老子请客,超过十个你们请客!两个月军饷打底!”
“成交!”
从开战开始,红眼病就窝着一口气,而当刀锋营大规模进攻的命令传来,兴奋异常的他狂笑一声,抄起朴刀,第一个冲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