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四月初二寅时一刻，微山湖西南岸，徐州叛军驻地。
虽然已是深夜，许定国却毫无睡意，他现在是以比白天更好的精神头来迎接其心腹，也就是麾下的四大参将，谋划有关他前程的、最重要的事。
“禀报总兵大人，”葛参将递上一份文书，上面满满地写着兴平伯嫡系部队的伤亡情况，“姓庄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短短两个时辰里，高杰的水军就损失了接近一半！”
“很好，甚好，非常好！”许定国翻动纸页，露出得逞的笑容，“战前高杰水军共有船只一千零七艘，兵丁三万零五百人，而在方才的血战里，他们损失了船只四百九十三艘，军兵死伤、投降一万四千九百余人，十鳌中有五鳌易手！姓庄的小子名不虚传，被我许某人当枪使还这么给力！”
“那是当然，”葛参将送上谄媚的微笑，“许总兵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等水平怎是那个只知道乱打乱杀的高杰所能相比？话说这次高杰战前的意图没有一样实现，打沉了火船，却被水底龙王炮炸的七荤八素；远程交锋，被矢羽营的弓弩和神火营的大口径火枪、九头鸟、弗朗机炮击毙成百上千人；好不容易接弦战了，却攻不破赤心营的防线，然后被刀锋营反杀的一塌糊涂；他们好容易发现刺莉营所在的船只，却遇到了破刃斩章一得、插翅大虫阎清宇为首的‘护花门神’，鬼头刀所到之处，人头滚滚……而在另一方面，圣水营的水鬼们夺取了丙鳌、戊鳌、庚鳌、辛鳌、壬鳌，和高杰手中残余的五艘炮船对轰，双方都遍体鳞伤，死伤惨重！”
“那现在高杰水军动向如何？”
“禀报总兵大人，高杰的船队已经全面收缩，放弃了围困微山岛，现在他们主要集结与微山湖西南侧，和步军、骑兵相距不远……”
“说起这个步兵和骑兵，”许定国把脸转向甘参将，“‘九虎’和‘八骠’中，该收买的都收买成功了吧？”
“禀报总兵大人，”甘参将语气喜忧参半，“大部分都收买成功了，我们一旦起事，高杰那厮身边根本就没几个心腹！”
“大部分？”许定国微有不快，“那小部分怎样了？”
“禀报总兵大人……”甘参将斟酌着词语，“九虎中的‘下山虎’易超，八骠中的‘风烈马’温厉，这两个都属于死硬派，跟随高杰多年，就算兴平伯死了也会奋战到底……”
“原来如此，”许定国略有所思，“爱将以为，该怎么处理这两个榆木脑袋呢？”
甘参将回答：“易超和温厉自诩武艺高强，其实无非血勇匹夫尔！他们手下的兵马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总兵大人只要一声令下，我们手头的六万五千大军合围，他们插翅难逃！”
“很好，但是还不够好。”许定国作资深状，“六万五千打五千确实没问题，但我们没必要亲自动手，借刀杀人就可以了！”
甘参将摆出极仰慕的神情：“总兵大人的意思是……”
许定国循循善诱：“庄子固带来的军队，都有哪几个营啊？”
“宁鲁伯亲自率领的‘赤心’、‘刀锋’二营，白毛妖女庄阑珊的‘刺莉营’，铁凿头卢横的‘圣水营’，翻江蜃谢烁的‘神火营’，冲天大王李文胜的‘矢羽营’……”甘参将似乎也发觉了什么，“还有一个是——马大疤的‘骠骑营’。”
许定国笑了：“不错，马大疤其人孔武好战，性如烈火，水战中骑兵只能做冷板凳，他一定憋的满面通红。若庄子固在微山湖岸登陆，则马大疤绝对会带队第一个冲出去，只要让‘骠骑营’和‘风烈马’、‘下山虎’打在一起，我们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坐收渔利！”
甘参将五体投地：“总兵大人神机妙算，高，实在是高啊！”
“我许某人虽不姓高，但水平就是高，那高杰虽然姓高，其实手段只能用低劣愚蠢来形容！”许定国自夸完毕，又问丁参将，“徐州那边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丁参将一拍胸脯：“总兵大人尽可放心，高杰那厮头大无脑，藏在徐州的金银珠宝一下子就被末将找到了！总兵大人只要一声令下，末将的人马就可把高杰的家底全部搞到手拿走，一点儿都不留给庄子固！”
“不错，”许定国的信心又增加了一分，“那么钟参将啊，睢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禀报总兵大人，睢州固若金汤，一万人马枕戈待旦，尽可以放心！”
“很好，”许定国松了一口气，“弘光那老小子虽然给了我许某人一个河南总兵的职位，可惜只是个空架子，现在的河南一半是洪水泛滥，一半是赤地千里，就算是在本人的自留地睢州，也没有多少油水可言……不过事成之后就不一样了，一万加上六万五千，就是七万五千大军！外加高杰囤积在徐州的财宝，这么一大堆见面礼，主子会很满意的。”
怀着继续升官的憧憬，许定国笑眯眯地掏出一封信，上面分明有一个狼首状的戳印。
弘光元年四月初二寅时三刻，微山岛水寨。
阮小四一夜没合眼，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震耳欲聋的炮响让他心神不定，到后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几个手下扛着盾牌和望远镜到水寨最高的箭楼上观察战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高杰败了，那在几个时辰前还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兴平伯高杰这么快就败了！阮小四虽然不如他哥阮小六那么好斗善战，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佯败和真正意义上的溃退还是分的清的。
既然如此……我阮某人为兄长报仇雪恨的时刻终于到了！
阮小四集结水兵和难民，驾着乌篷船追杀落单的叛军战船。痛打落水狗的过程是愉快的，过去几天来受的苦，憋的恨，都先平方再立方然后一起发泄出来！唯一的遗憾就是兴平伯逃的真快，水兵和难民们捉住的最高级别的敌将，也就是灌了一肚子水翻白眼的金参将和躲在小沙洲草丛里想蒙混过关的钱守备。
五花大绑已经不能形容这两位的惨状，应该说，他们现在的外形非常接近粽子。阮小四带着一群在前几日战乱中失去家人和财产的渔民，手持鱼叉和刮鱼鳞的小刀，一边高喊“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一边进行着山寨版凌迟。
金参将一肚子的水都已经吐干净，在暴打之下眼珠子翻的更厉害了，他的身体素质不错，临死前一共被戳了三百二十一下，割了六百七十七刀，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没破的皮肤，死的比被他杀害的任何一个平头百姓都更惨。
钱守备见状，自作聪明的开始装死，被戳、砍了几刀以后咬碎钢牙都不动一下。阮小四先试了试鼻息，然后吩咐把他扔进一个超巨型水缸里，倒上半缸的水，然后放进二十条饥饿的黑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除了那些国产食人鱼的啃咬，就是钱守备杀猪一般的惨叫。阮小四带着一帮人围着水缸欣赏，嘴里说什么“你不是死了么，死了还叫什么？”
“我……我没死啊……我刚才是装死……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在徐州有一万五千两白银，饶了小人的狗命，我把那些钱都给你们！”
阮小四怒喝：“你杀了多少微山湖百姓？”
黑鱼围攻中的钱守备哀嚎：“小人……小人一直在兴平伯身边，小人……小人真的没动手啊……”
“不老实！”阮小四呸了一口，“来人啊，这群黑鱼快吃饱了，再换上一批！”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钱守备终于说了真话，“小人……小人亲手杀了十八个，手下杀的，实在算不清了……”
“原来如此，”阮小四吩咐手下再加上十八条黑鱼进去，“想当初我哥阮小六当水贼时，还知道白银有价，人命无价，大都是绑票了客商索取金银，很少有杀人的。而你们这些叛兵，连水贼都不如！”
“小人不如好汉，小人什么都不如啊！啊，哇哇哇哇，小人的子孙根也被鱼咬住了，啊，咬断了……吃……吃下去了……小人……”
“这号杀人不眨眼，助纣为虐的恶棍，就应该断子绝孙！”
“阮四哥说的对，我们继续加水，加黑鱼！”
“啊啊啊哇哇哇呀呀哦哦……”钱守备有节奏的惨叫持续了很久，终于低了下去，当复仇的渔民们把他残缺不全的尸体从水缸里拖出来时，很多地方已经露出了白骨。
阮小四吩咐道：“这些吃过人的鱼，没人敢吃了……专门找个池子养起来，以后谁敢到微山湖撒野杀人放火，就把谁扔进去！”
渔民们赞成：“阮四哥说的对！这天杀的世道，就要让那群混蛋尝尝厉害！”
“阮四哥，阮四哥！”忽有水兵来报，“宁鲁伯，也就是庄大人来了！很多很多的船，包括缴获的几艘有大炮的都在！”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来了，”阮小四老泪纵横，“要不是有这个信得过的靠山，这微山岛真的是要玩完了啊。快去迎接，热烈迎接！”
弘光元年四月初二卯时一刻，微山岛岸边。
“卢大哥，真有你的！”翻江蜃谢烁抚摸着丙鳌船头的大炮，爱不释手，“这玩意虽然不是红衣大炮，但若是换上烈焰燃雷火药，射程也能达到四里！要说把船炸成碎片，我谢某人是内行，可要是说占领一艘船，还*着炮手对原来的上司开火，还真的看卢大哥你的！”
“过奖，过奖，”铁凿头卢横嘴头谦虚，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水鬼们夺船行动如此顺利也超乎我卢某人的想象，本来以为会有损失惨重的恶战的，没想到杀掉了那几个千总，炮兵、火枪兵、弓箭手和桨手那么容易就投降了！”
“那是当然，上行下效啊，”神火营统领感叹道，“我们这些人一方面是为了军饷、战利品而战，但也是为了保家卫国，而这些叛兵只知道当兵吃粮，谁给钱就跟着谁跑，当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翻江蜃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确切地说，是两阵。
铁凿头不解：“奇怪，俘虏的敌将除非真心投降，其余的都被送到阮小四那边处理了，而军兵之类的则是能收编多少就收编多少，你老婆马翠花跟着阑珊姑娘带着刺莉营一大帮子姑娘忙着救治呢……这又是在抽谁？”
翻江蜃摊手做无奈状：“我也不知道，过去看看吧。”
炮船“丙鳌”后侧，众目睽睽下的鞭笞。
隶属刀锋营的七个精壮汉子以不服气但不得不恭敬的目光看着战斗英雄，也就是斩敌二十八名的红眼病孔大龙，至于绑在旁边木柱子上块头比孔大龙还大一号，却哭的和娘们儿一样的两个魁梧男子，众人则报以鄙夷的眼神。
“大哥……大哥别抽了，疼，疼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是被付把总从狗娃子村捉来的壮丁，俺俩是被*的啊！”
“俗话说的好，人都是*出来的！”孔大龙一挥手中的皮鞭，落下几点血，“抽的就是你！抽的就是你们这两废物！白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结果那姓付的一倒就尿裤子！要不是你们俩帮助老子拎首级，老子早要你们俩的狗命了！”
“我们是废物，我们确实是废物！我们不会杀人，我们只想种地……”
“种地的是种地的！废物是废物！”孔大龙不识几个字，却对评书很有兴趣，“梁山好汉中的陶宗旺也是种地的，打起仗来也牛掰的一塌糊涂！你们……”
“我们怎么了……”
“你们的名字叫什么？”
抽了这么久，这厮总算想起问名字了，两个大块头胆小鬼欲哭无泪：“我叫祝七七，我叫曹八八……”
“祝七七……曹八八……”孔大龙仔细打量这两个比自己高出半尺多的男子，“这么说一个是祝彪的后代，另一个是曹正的后代……可你脸上怎么有青色胎记，和青面兽杨志一样？而你脸上怎么有长毛的朱砂痣，和赤发鬼刘唐一样？”
“我……我们怎么会知道……从娘胎里出来就这样了……天生的……”
“既然是天生的，就不能浪费！”孔大龙收起了鞭子，“不抽你们可以，你们以后跟着老子混就可以了！块头这么大，力气也不小，就当我孔某人的亲兵吧……”
……又是亲兵……苍天啊……这样逃回狗娃子村的计划又要泡汤了……
红眼病可没心思体谅这两人的复杂心情：“你小子和白胜一样，胆小如鼠，就叫青斑鼠好了！你小子和武大郎一样，遇到事情就缩头，就叫赤点龟！以后这就是你俩的江湖名号，你们俩有问题么？”
“没……没有……”
“很好，松绑！喝酒，吃肉！”
青斑鼠祝七七和赤点龟曹八八继续欲哭无泪，旧的噩梦刚刚结束，新的噩梦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