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难以忘怀的岁月
习达元2015-10-25 02:003,058

  三十难以忘怀的岁月

  自从与欧阳婉芬在边界上生离死别以来,胡华胜在狱中一直在盼望着期待着,家中和欧阳婉芬的来信,一年复一年,欧阳婉芬竟连生死都不明白。这二十多年中,他懊悔地撕咬过自己,用烟头来烧自己,想在劳动中忘记过去的一切。但他始终无法驱除掉对欧阳婉芬的怀念,后悔自己害了她。沉重的劳动,严厉的呵叱,对他都不算什么,他最怕的,就是回想起欧阳婉芬哀怨的目光,忧郁的神色,后悔那血气方刚时的一步之差……

  在关押的监号里,他常常仰望着那堵红墙,红墙上面的电网,日复一日地望着从那堵高墙上射下来的阳光,撒飘下的雨水、雪花,或偶尔飞落在墙边的小鸟……但就是看不见天空,看不见云霞,也看不见浮游的月亮,更看不到南来北去的雁群。在夏夜,他默默地躺在硬木板床上,汗水,象蠕动着的小虫,从身体最上面的毛孔里钻出来,顺着一个个毛孔向下爬去。身体下部,是一淌淌又湿又粘的汗水。而从纱窗中溜进来的餮蚊,也知道这些人奈它们不何,哼哼地叫着,毫不畏惧地展开轮番进攻。谁敢动?武装的看守就在风门中盯着!

  到了寒气彻骨的冬夜,从地下渗出的寒意,从木板下,从屋顶上,从窗子外,由风门里向人袭来。你就是把全部衣服穿上,紧裹着那四斤半的囚被,也照样冻得睡不着,只有依靠在木板上的辗转反侧来支撑渐渐麻木的神经。如果戴着反铐脚镣,那倒要冷得强一点.因为痛得麻木的四肢,已感觉不到寒冷的冲击,只有着稍稍一动就会痛得冒出阵阵的冷汗……

  秋天和春天的日子似乎会好过一点。但吐青的杨柳,啾啾的鸟呜,会让你更加向往自由,渴望人生最美妙的岁月,惋惜那虚掷的光阴,欣慕那柳絮的幽香,鸣鸟的雀跃,春蚕的无私……绵绵不断的秋雨,伴随着阴霾、寂寥,和那让人心悸,动人耳鼓的监号房门的开关声,铁镣在水泥地上拖动哗啷啷的响声,时而传来的吆喝声,哭叫声,让人的心变得也象秋雨中的天空一样,阴沉、灰蒙,只有那望不到头的雨丝、水流、道路泥泞,树叶凋零……

  在劳改农场的那些年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沉重的劳动,酷烈阳光的暴晒,风刀霜剑的侵袭,无休无止、夜以继日的期盼……开始,还有着对刑期的计算,刻数着一日捱一日的时间,充满了对即将满刑的欣喜。但是,胡华胜千万没有想到,当他拼命地在改造世界观的道路上挣扎的结果,是戴上反革命帽子,强迫留厂就业,继续改造世界观的必由之路。希望破灭了,幻想沉沦了,他又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挣扎——逃跑!接着,又开始了必然的回复,监狱,禁闭,批斗,数不清的审讯、盘诘、交待、屈辱……

  胡华胜的回答是简明的:“我要找到欧阳婉芬!找到我的爱人!”

  结论也是简明的:“顽固地坚持反动立场!”

  当和煦的三中全会春风吹拂神州大地时,胡华胜也平反回到了夏江市。胡华胜的父亲胡清源、母亲曾怡兰、岳父欧阳衡木的右派问题也得到了改正。但历史错误留下的阴影,并没有因为一纸公文而消失殆尽。几位老人的精神与身体状况,只合格做退休教师、退休干部。而神经失常的胡清源,更是让胡华胜揪心。正当他用巨大的毅力来弥平心中的创伤,全力投入他并不熟悉,但比较喜爱的音乐教师时,妮娜的到来,又打乱了他心灵的平静。

  房间里,两颗饱经创伤的心灵,都在默默地抽泣。不同的是,妮娜已哭得象个泪人儿,胡华胜却强打起笑脸说:“别哭,孩子,我不是挺好吗!现在,家中都好了,几个老人都有退休工资。已经过去的历史,不会再演了,叫你妈也回吧!”

  妮娜的嘤嘤哭泣声愈来愈大,耸动的双肩,在胡华胜的大手里,变成了愈来愈厉害的颤抖。妮娜想起了仍然沉沦在悲痛中的母亲,也明白她自己的一举一动,将决定着母亲的命运。更知道龙青蜂这帮人的残忍和歹毒。

  临回国前,妮娜回去探望了母亲。神色忧郁的欧阳婉芬,凝视着泪水涟涟的妮娜,轻柔地说:“去吧,忆华!不要为我担心。你妈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只要你好,妈就放心了。你只要记住你妈的一句话:我们不能干对不起民族和国家的事!”

  在父女絮絮叨叨的述说中,暮色一点点地褪去了,夏江市又迎来了一个充满欢乐和喧腾的夜晚。在人流中,街沿下,形形色色的小贩在兜售着袜子、项链、小首饰和各种衣物,夜市街上,五颜六色的进口服装在秋风里摇曳着,以显示其花姿招展的俊态。李翔实在小街上穿巡着,一只手上,提了瓶北京葡萄酒,另一只手上,用塑料袋提着些卤菜,正兴冲冲地走回辅义里。

  在杂乱的小房中,父女二人悲喜交集的感情,已感染了睡在床上的胡清源。他痴呆呆地望着妮娜,指手划脚地呀呀唠叨起来。

  “爷爷!”凄惨的情感,更紧地攫住了妮娜的心。胡华胜也默默擦去悲喜交集中从眼角涌出的泪水。

  “奶奶呢!”止住了哭泣的妮娜,望望头顶的暗楼问。

  “去你外祖父家了。”胡华胜想了想说:“过一会可能会回来的。”

  “那我等奶奶回。”妮娜兴高采烈地说。

  “好哇!”李翔实提着酒菜走进来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来吧,我们一块喝几杯。”门外,冯嫂已端着两碗菜进来,呱起了天沔乡音:“胡老师哇,想不到你还有咯威武的一个团子(女儿)哪!今天是该好好庆贺庆贺!”说着,她就象这屋里的主妇,呼喇喇地架起了活动钢管桌子,摆上了菜,倒上了酒。小芬也象是这房里的常客,一点也不怕人地把手伸到盛着卤鸡卤牛肉的碗里。

  “哟,”冯嫂一巴掌打在小芬的手上:“就象从饿牢里放出来的,好吃了去死哇!也不看看是么时候!”

  “哎,冯嫂!”胡华胜象特别喜欢孩子,用手护住小芬。“让她吃嘛。”说时伸手在碗里寻了只鸡腿递给了小芬。“给,拿去吃,慢慢地,别咔着。”

  房间里的气氛变活跃了。在冯嫂那双灵巧的手安排下,酒饭很快地就报销了。

  吃过饭,收拾好房间,李翔实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说着望望妮娜。“你看我们今天是不是先回去,过两天有机会再来看老奶奶?”

  “嗯……”妮娜经李翔实的提醒,才想起目前的处境和她跟李翔实商定的计划。就默默地点点头说:“爸爸,这位李先生,是夏江市公安局刑侦处的副处长。我和他一块从香港回来,是为了办一件重要案子的!”说着,将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个精巧的嵌金小盒子递给胡华胜,“这是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哦……”胡华胜不动声色地接过妮娜递来的小盒,目光深沉地从妮娜脸上转到了李翔实身上。

  妮娜和李翔实,几乎同时都看出了胡华胜疑惑而略带反感的目光。连旁边的冯嫂,也斜睨了李翔实一眼,嘴一扁,悄俏地退出房去。

  陡然冷下来的气氛,使妮娜刹时明白过来,便怨艾地望了望父亲,也有点责怪自己的冒失。

  李翔实也很敏感,明白这一切一时说不清楚,便微微一笑说:“胡老师,来日方长,有些事,我们以后再细说。胡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爸爸,”妮娜目光闪了闪,强忍住要流出的泪水说:“如果不是李先生,我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你这个父亲!”说着,头一低,走到了门口又蓦地转过身。

  “忆华!”胡华胜声音颤抖地叫:“你们……住在哪里?”

  妮娜望了望李翔实。

  李翔实默默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胡华胜和妮娜这时的心境,但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只好作出这个不近人情的决定。

  妮娜从李翔实明澈的目光中,明白了他的决定,便嘴唇微微颤抖地说:“保重,爸爸!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奶奶!”说时,泪如涌泉般跑出了辅义里十三号。

  胡华胜望着两人的背影,又回头望望躺在床上傻笑的胡清源,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李翔实和妮娜按照既定的计划,找到了边道街十号。但结果却让两人感到吃惊:边道街十号从来就没有住过姓乔的人家。

  一根寄托着全局希望的线,断了。

继续阅读:三十一 断肠人忆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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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别墅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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