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就在张雷在心里默默呼唤的同时,在老城区以南六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近郊的一所看起来再也平凡不过的小院子里,满头大汗的风六大叫着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六哥,怎么了?”
闻声冲进来的胜子和另外三个汉子憔悴的脸上布满了紧张。
“没事,刚刚做了个梦,不管我,你们去休息吧。”
抬了抬已经呈现出一片灰白色的胳膊,削瘦到近乎皮包骨的风六在努力摆脱开噩梦引起的心悸的同时,吃力的吩咐道。
“六哥,你再忍忍,我已经叫小军去弄麻醉药了,等药来了你就不用这么再这么辛苦。”
发现并没有异常情况的胜子心里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不过瞧着风六越来越清瘦虚弱的脸上呈现出的异样的潮红和干裂的嘴唇,他的心再次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无奈。
自从那夜过来后,他和几个兄弟在最危机的关头拼出条血路救出已经陷入垂危的六哥,至今已经有十多天了。可到了今天,六哥的伤势不但不见好转,而且眼看着就日复一日的恶化了下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帮不上一点忙,实在叫他恨不得去死。
彷佛不用睁眼,风六就能明白胜子心中的想法,低声道:“胜子,我不会有事的,别乱想了,在眼下这种情况下,能拖到现在也没死,就说明我这命还挺硬的,死不了。现在只不过是小小的发烧而已,不用太担心,也不要想不开去做什么傻事。你呀,别的都还好,可就是太冲动,不像小雨,咳!咳!咳……”
就那么闭着眼躺在床上的风六说着,说着,气就接不上了,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时间,他脸上的潮红迅速蔓延到了整张脸上。
“六哥!”
急得都想拿刀砍人的胜子他们一个箭步扑到床前,却只能抓着双手因为咳的辛苦,而让头脸和脖颈之间的青筋全部浮现出来的风六痛苦的扭曲着的面容,帮不上一点忙。
好容易在咳出两口血之后,风六剧烈喘息着停住了这阵咳嗽,此时他的面容已经从潮红转变成了一抹奇异的青白色,再配上他下巴上乱草般丛生的胡须,整个人哪里还有一个名震K市时的风采?
尽管这样,可是为了不让手下这几人担心,风六依然努力在带血的嘴角挤出来的笑容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竭力保持着坚定和信心,胜子就觉得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不由的就滚了下来。
“别像个娘们一样,动不动就哭,胜子,多少年了,你还是这老毛病。呵呵,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是什么时候的事么?”
风六也忍住眼眶中的湿意,在等喘息稍微平息些之后,带着一种怀念式的感慨问道。
“当然记得,那也是我初次看到六哥你发威后哭出来的,从那次以后,除了在雨哥的灵位前我哭过以外,我牢记着六哥的教训,再也没有哭过,这次是第三次。”
在风六的示意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胜子抹去眼角的泪痕,斜坐在炕头上答道。
“胜哥,你以前在六哥面前哭过?怎么从没在听你在我们面前提起过?”
在狭小的屋里拽了条板凳坐下的汉子也不是等闲脚色,知道老大提起这些,就是想调节一下眼前沉闷的气氛,因此立马接上话茬,对往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尽管他跟着风六的时间,比雨哥和胜子这两个号称是风六的左膀右臂的“双煞”晚了很久。但是做为风六势力中的中坚力量,一个已经将混帮派当作唯一职业的他来说,每一次多知道些大哥们往事的话题,都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会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牢固。
“是啊,胜哥,你一向都以自己是硬汉自吹自擂,怎么听六哥的意思,好像这事不对啊。”
站着的另一个汉子也跟着起哄了起来。能跟着风六共度这凄惨难关的这几个汉子,莫不是风六势力中的绝对精英,是精英自然都不会笨,也绝对有着在任何情况下昂首面对的心理素质。
看着悍勇、并不太善于言词的胜子在另两个忠心下属的围攻下急得脸上憋出了红晕,风六惨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知道,这些随时随地都能拿命出来拼的汉子们之所以能在这样的关头,还能笑得出来,还有心思相互打趣,无非是在向他有意无意的表明他们的内心最深处对他的信任和感情;不然,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们在所属的势力崩溃、黑白两道追杀不休的眼下这般困境中还能笑的出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救自己的时候,损失的兄弟可是有好几个,在其后东躲西藏的这十多天里,连街都不能上,只能躲在这里,整天提心吊胆的守护着重伤难愈的自己。就是为了他们,为了那些还在老城区苦苦忍耐着别人欺凌,等候着自己再次复出杀回老城区的兄弟,自己怎么着也一定要撑过这次难关,用铁一般的事实向他们证明,只要我风六不死,他们的期望一定会再一次变成现实。
想到这里,风六就觉得虚弱的身体里贯穿过一股叫他发麻的热流,他知道,那是自己骨血里沉寂了多日以后,再次涌起的滔天战意,正在用一种奇妙的方式告诉着自己,它完全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所有的挑战和磨难!
随着滔天战意的涌起,风六眼中再度开始闪现出勃勃的生机和活力,莫名的,他对以后的一切再次充满了无畏的信心;这信心不再是为了鼓舞兄弟、鼓舞自己而强逼出来的信心,而是真正发自内心深处,源自骨血里的那种不甘和悍勇所带来的信心。在这信心的催动下,身上顽缠不愈的伤势,也彷佛开始了些微的转机。起码,他就觉得精神已经振作了不少。
“那次哭是为了什么,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你们的,不管你们拿什么话来逼我。”
回过神的瞬间,他耳中听到胜子挣红了脸,努力的维护着他的秘密。
微微一笑,风六刚要也加入进去开口说话,就在这是,屋里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听到了院门在响。
彷佛战士同时接到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战斗命令,斜坐着的胜子和地上的两条汉子都触电一般的在听到动静的同时跳了起来,利落的窜出了房门,手中更是已经抽出了武器,做好了撕杀的准备。
欣慰的看着手下们灵活的反应,同样也能感觉到身体发紧也同时发痛的风六嘴角露出了笑容,他注意到尽管刚才的动作如风,但胜子他们三人的动作却没有发出一丝不该有的声响,已经隐隐流露出久经训练的战士才有的风姿。
现在的江湖道上,因为枪械的普遍流行,而叫嚣着一股身手有个屁用的杂音,但是所有像风六这样的老江湖都知道,不管你的势力有多大、拥有的枪械有多猛,在眼下的社会里,都不能引起官方盯上,更别说是对抗了。很多时候,因为环境和后果等等方面的考虑,帮派间的火拼和个人之间的争斗,大多还是只能依靠刀棍等原始武器,获得胜利的因素里身手的灵活和素质依然占了很大的比重。
就算万不得已要用到枪械,一个身手灵活、经过艰苦训练的高手拿着枪和另一个同样也拿着枪的一般人对决的话,胜算也要高的多。所以真正的老江湖,在除了有狡狐般的灵活头脑外,时刻都不忘记着锻炼,努力保持自己身手的灵活。因为也只有他们这些在腥风血雨中打拼过的人才知道,很多关键时候,自身的高明和实力,才是自己取胜,或者保命的唯一依靠。
自然,这也是风六在那晚和百盛的火拼中,冲入人群、杀人如屠狗的原因,自然也是他在随之暗伏的皇冠势力伏击力量全冲着自己上时,也还能留的一线生机的原因。
大门一开,闪进一人影后被立即关闭,凝神细听的风六注意到了脚步声音的熟悉和外面埋伏着的胜子他们松了口气的响动,知道来人很可能就是胜子幼年时的好友,有着“小军”这么个绰号的屋主秦沐军。
挂着的门帘一掀开,跟随着胜子进来的果然是屋主秦沐军。
这个看上去瘦小干枯的年轻人尽管外形猥琐,小名也不好听,可经过这些天的接触,风六知道他为人确是非常的有义气的一个人。不但在自己倒霉的时候,尽力的提供了他才盖起来不久的用作结婚的新房来为自己这些人当了避难所;还冒着极大的危险,为见不得光,却又急需治疗药物的自己找医买药、供应吃喝了十多天,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怨言和脸色,实在是非常梗直的一位可交朋友。从他的言行中,风六看出来,他并不是道上混的,只是一个靠小买卖为生的普通人。
“风哥,实在不好意思,这次麻醉药怎么都买不到了,只买了一些止疼药和消炎药,不好意思。”
放下从衣服兜里掏出的一堆药,秦沐军有些不安的搓着自己的双手,脸上一片真诚的歉意。
“没事,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不用冒风险去买药了。谢谢你!老弟,你这份援手的情谊我风六不会忘记。”
风六吃力的挣扎着想坐起身子,表达心中的感激。
“风哥,你、你躺着,千万别客气了,哦,对了,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去。”
有些慌了手脚的秦沐军赶紧伸手拦住已经疼白了脸的风六,看他躺下了,这才露出笑容,挽着自己的袖子问道。
这么多天来,为了保证风六他们来到的隐密性,他连未婚妻都没敢让来这边,每天都是由他来为风六他们这几个汉子做饭。因为来的这几个人里面,谁都不会做饭。
当然,这和他们这些人是在街头混饭吃的混混有关系。
“好汉子!真正的男人!”
望着秦沐军走出的背影,风六轻轻的说道。
露出自豪表情的胜子刚要说话,就听到院门处又有了响动,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显得多紧张,神色之间只是微微的有了些警戒的模样,因为他已经从敲门的节奏之中,听出了来人是自己的去打探消息回来的兄弟季宇飞。
“六哥,我回来了。”
一进门,脸上满是奇怪表情的季宇飞就冲着躺在床上的风六打招呼。
“宇飞,看你脸上的表情,好像城里那边出了什么变化?兄弟们都还好么?”
风六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心跳就有些加速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风六太了解面前这个在自己手下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兄弟了,一看他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这次肯定有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兄弟们都还是老样子,避的避、逃的逃,剩下的就是整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的,出门就会被皇冠的那群杂种往死里收拾,这几天又打残了丁老三和刀疤老二,他们气焰更嚣张了。不过…”
“不过什么?”
风六听到又有自己的兄弟受害了,眼中闪过一道凶光,随即又被季宇飞的迟疑弄得咳嗽起来。
“妈的宇飞,你没见六哥着急吗?有屁还不敢快放!”
一看风六又咳嗽了,胜子着了急,眼一瞪,抢到季宇飞面前就准备揍他。
“刚才街上来了个帅小伙和皇冠的那群杂碎起了冲突,好家伙,打趴了几十多个又救了点点,下的手也都是重手。”
一看风六又开始咳嗽而胜子也火大地提起了拳头,正想着怎么才能说的更明白的季宇飞登时慌了,后退一步避开胜子急忙回道。
“多重?他自己有没有受伤?经过情形,是同时开打还是分别打的?”风六一跌声问道。
“打人时是三处打的,每回都是一打多。救点点那回对方都还握有刀棍在手,但也只是照面就打趴下了,最后一回更多,一挑二十好几,好家伙!都弄趴了。现有二十几个进院躺着…听说有好多人要几月才有可能恢复,至于这小伙,好像没有听说受伤。”
“当真?好!”
急促喘气的风六猛的一下就在床上坐了起来,滑落的被子下面露出胸膛上包着的那些血迹斑斑的纱布。
“六哥?”
胜子和季宇飞看到这十多天来从没有能力自己坐起来的风六不但坐起了,而且脸上也闪烁着一抹兴奋和希望的光芒,不由的都愣住了。
“我没事,宇飞你给我把知道的一切都详细的说来,一个细节都别放过。”
在最初的震动和兴奋过后,一转眼就冷静下来的风六这才在伤口的撕痛中软软的躺下,眼神中仍然是有难以压制兴奋的光彩。
身处绝境,突然听到这么一个能打人物的出现,风六就像溺水的人猛地捞着了伸到河面的粗大树干一样感到了本能的希望和强烈的喜悦。不管对方来意如何,纵使是不怀好意杀过来抢地盘的过江龙,现在的风六也是欢迎的,现在的他其实已是一无所有,要谈收复失地是谈何容易,唯有乱局出现才是他混水摸鱼的最好时机。在他心中,一直有块埂垒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作为一个老大,他所要思考的全局要远比手下那些喊打喊杀的手下要想得长远的多,他是老大,他得为手下那些殷切的目光策划,而正因为他是老大,他又不能把心里的苦水向众兄弟倾诉——若连他这核心凝聚力量若都诉苦了,非但起不到众谋共策的作用,只怕就此会化作鸟兽散,那也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然而,在皇冠已实际控制了地盘,又有强大的资金和或明或暗的保护情况下,他心里雪镜似的明白,若无其它异常情况出现,老城区,已经是和他半分关糸也没有了,他心上的焦虑,才是他病色久久不见好转的最重大原因。
突然之间,乱局就要出现。风六可以肯定的判断出,那个少年,必然是和这一事件有相关联的重大转机,不管他来意如何,事情,已不可能更坏了。
稍一思虑后,浓浓的喜悦就出现在了风六的脸上,病情也似乎有了大起色。
因为只有他自家知道自家的性情,如果不是顾及这些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在落到下风和危难的时刻,他绝对不会就这样窝在这里养伤的——抢我地盘!要死,大家一起死。
因为他的性格,就正如他的外号“疯狼”一样,在受了伤的时候,只会默默的躲在自己选择的地方舔自己的伤口。舔好了,会再度以它坚忍和实力,对自己的对手发动不死不休的攻击;要是舔不好,就会默默地、悄无声息地毙命在那里,绝对不会像条野狗似的,在受伤的时候皈依在群落,依靠他人的蒙荫苟言且喘。他风六,只有站着死。
在最初的激动和喜悦过后,风六瞬间就有了立即派人去和痞子接触,试探他到底是何方人马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