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如眼睛里的眼屎，如此这般说的是吕孟禾在看到了实验楼里的一个秘密后发出的感慨。
在一个实验楼里有一个实验室，这个实验室并不隐蔽，没有藏在墙的后边，它有一个正对着二楼通道的门，是双开的大门，甚至于没有上锁。任何一个人，只要想发现这个秘密，他就可以同吕孟禾一样，踏进实验楼，踩着楼梯上二楼，完全不要跟踪谁，就很快看见这个秘密。一个病房，还有病房中间的床，床上躺着被仪器和塑料管包围的人，那人旁边还有个穿着白衫的医生，坐在一旁的桌子后边，百无聊赖的端着一迭厚厚的报纸。中年男人进去以后，那医生都没起身的意思，依然在端着报纸。
吕孟禾不敢靠得太近，因为这直直的通道和敞开的大门没有一处可以遮掩自己偷窥的行为。他只看到那中年男人慢慢走到病床边，伸手抚摸了病人，然后又是叹气，再然后，中年男人又转过头同端着报纸的医生争吵起来。声音不大，但却让吕孟禾觉得原本是尊老的温雅男人也并不时刻保持那种伪装。再然后，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的走了。
这个便是秘密，它就好像别人眼睛里的眼屎，它本就在那里，你离他远，没看见，你就以为那有多神秘，可当你走近看清原来那有些发青的东西点缀着别人如此特别，竟却只是眼屎，你除了失望以外，还可以表现出自己早就料到的大度。
至于那眼屎为什么会在他眼睛里，他早上起床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脸洗干净，为什么没注意有眼屎挡在眼睛上，这些事情都没有深入研究的必要。因为那个人仅仅是碰巧认识，其性质不比在候诊大厅里遇到的那个屎多的男人，那个骂护士的老妇人，那个指使手下围住医生的老大。都是别人的事情，即便是让吕孟禾换成了记者的身份，他也不需要依靠这些事情来拿到当月的奖金。
于是，吕孟禾等中年男人先一步离开后，又看了一眼被管子插满的人。众多的管子把他埋在中间，吕孟禾看不清他长了个什么模样。即便看清，吕孟禾也不觉得这有意义。可怜的人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但吕孟禾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多工夫去关心他们。
在医院里转悠了一个上午，吕孟禾觉得头还是有些疼，便又回了妇产科的住院部，人流室。
这时吕孟禾的姐姐正站在门口叉着腰，一脸不高兴的看着他：“你一个上午跑哪里转去了？”
吕孟禾道：“去看看你的衣食父母啊！”
吕孟禾的姐姐道：“别胡扯！一会老妈来不给你腿打断！”
“我又没说错。你看，病人到你们这看病，给你们钱，有了钱，你就能过日子了。这和老爸老妈给我们钱花有什么区别？这还能不算衣食父母？”
吕孟禾的姐姐白了他一眼：“行了，没时间跟你瞎扯，快到里面待着，一会老妈给你送饭！”说完就去了护士站忙衣食父母的事。
吕孟禾抬头看了一眼人流室的门牌，不由摇头，如果他们这些医生护士真的忙到连个门牌都没时间换，那就自己动手帮他们换吧。不过可惜的是自己又不够高，伸直手也够不到。
于是放弃了这个善意的想法，吕孟禾乖乖转到屏风后边的床上躺下。旁边的那张妇科检查用床伸出的两个支脚如螃蟹的大爪子一样匣住吕孟禾的目光。
但说实话，他可没想法。
过了十分钟，吕孟禾听到外边有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这声音昨天才听过，今天应该没道理听到，吕孟禾正如此想着，恐怕自己是幻听，那声音就从屏风后边转过来，然后声音的主人也紧跟着跳到他面前。对这种突来的情况，吕孟禾的表现是张开嘴。
“干嘛这么惊讶的表情？”声音轻柔得仿若抛出了几条红线，轻轻拂过吕孟禾的下巴，帮他合拢了嘴。
吕孟禾定神摇头，回问道：“啊，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动动脑筋就可以了啊！我昨天可就知道了你的好姐姐是这里的护士，我刚才去了大厅问导医我要怎么找昨天晚上来的，那个被人在后脑上砸了一下的病人。她告诉我可能在脑外科，我就跑去脑外科问啦，一说你的名字，他们就告诉我你应该在这里了啊。”今日之洪滟同昨天一样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这至少证明昨天吕孟禾见到的那个洪滟并非自己的妄想。
解释完自己为什么能找到吕孟禾之后，洪滟拉了凳子坐到旁边，放下背上的书包，然后从里面拿了几页A4的复印纸递给吕孟禾。
“这，什么？”
“今天上课的笔记。新东西不多，都是复习过去的内容。不过有些东西还不错，我复印了一份给你带来！”
吕孟禾边道谢，边接过笔记，虽然没请求过她帮这个忙，但让女孩子的手一直举着总不好意思。
“那你的头还好吧！”洪滟道。
“嗯，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谁说没什么大问题的，差点让那疯子给开了瓢儿，还说没大问题！”吕孟禾有些混混沌沌的回答自己还没有适应，却突然由旁边多一个声音搅乱了这情绪。
但那声音的主人吕孟禾不用看都知道，听了快有二十年，没有一次这声音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过的。吕孟禾记得有一次，一个女孩找到家里来请教吕孟禾功课。吕孟禾觉得这女孩不符合自己审美标准，不想把自己的智慧浪费在她身上，就谎称没有时间，他要帮助他的可爱的妈妈绕毛线。
“不用你来！你去帮助同学复习功课。我这点活，一会找你姐帮忙！”
可想而知，吕孟禾被那个女孩纠缠了五年，直到小学毕业以后，那个脑袋瓜始终不灵光的女孩儿没能因为吕孟禾孜孜不倦的帮助一并考上重点中学而失去了联系。
当然，那女孩后来也尝试去找过吕孟禾。只是那个时候正是城市拆迁运动的开始。吕孟禾的原先的家早早就被推成一片灰土。至于那女孩为什么不到学校去找吕孟禾，吕孟禾也不知道。总之，那个女孩就这样消失了，连她的名字都一起消失了。可是吕孟禾却一直认为她早该在那个绕毛线的下午就消失，而这一切却都是因为他可爱的母亲不合时宜的话。
但她始终是吕孟禾的母亲，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吕孟禾拿她确没有丝毫的办法。
“我养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嘛！十月怀胎就怀出你这么个不孝的玩意嘛？”当然这话并不是吕孟禾母亲说的，只是吕孟禾害怕听到她这样说。不孝的帽子实在太大了，他怕戴到头上也总掉下来绊倒自己。
话题有些扯远了。事实上不过吕孟禾还躺在妇产科的病床上，有个符合他审美标准的女孩站在他旁边同他说话。然后不解风情、喜欢捣乱的吕孟禾的老妈提着一篮子饭菜也由屏风后边绕过来，并搭上一句话。
但这句话搭完以后，吕孟禾的老妈显然并不满足，因为她这会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他宝贝儿子旁边，于是她又接了吕孟禾不想听到的话：“哎呀，这么漂亮的姑娘啊。二子儿，是你同学啊！”
这时候，漂亮的女孩站起身来，说着漂亮的话回应着吕孟禾的老妈：“是啊，阿姨，我是吕孟禾的同学，我给他送上午讲课的笔记来了。那我先走了。”
“别啊，怎么我来了你就走啊。”吕孟禾的老妈显然是个智慧强于她儿子的中年老太太，但是说出了这个原因，却又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下午还要上课，我先走了。”漂亮的女孩显然待不下去，又对吕孟禾道，“你好好休息啊！”
“真的走啊。那，儿子，去送送！”其实这听起来更像是逐客令。
“不用了，不用了，我走了，我走了……”漂亮女孩显然不只是漂亮，智慧的程度还是能理解出吕孟禾老妈话的含义，终于闪闪烁烁的走了。
吕孟禾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沉默，也没别的事可做。
吕孟禾的老妈带着得意的微笑转头问：“怎么了，儿子，又疼了啊！”
“没有。”
“那个是你女朋友吧！”
吕孟禾没说话。
“长得不错哎，有这样的儿媳妇肯定有面子。”
吕孟禾觉得自己听错了，觉得自己有必要趁着这次住院的机会连耳朵也看看有没有毛病。
“不过，说到底儿，谈恋爱可以，但现在可不准你们生小孩啊！……”
吕孟禾觉得自己不用去看医生，也能自己确诊耳朵的毛病了。
“上次那个老郭家的儿子就是这样的，结果学也不能好好上了。生下个男孩来，自己养活不了，全让老郭一个人带着。儿子，你可听仔细了，你老妈我可没精力带孙子。记住，不准生小孩啊！”
近二十年都这样过来了，不能因为一个漂亮的符合自己审美标准的女孩的出现而发生改变。吕孟禾抢过他老妈带来的饭菜拼命朝嘴里扒，扒多少就吐出多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