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东边升起的天空一片鲜红的朝霞,太阳刚刚露出半张惺忪的睡脸,懒洋洋地跃出翻腾的云海,昨晚它又坠入了一个怎样的梦境呢?
将床头的那张蓝色便签小心翼翼地收好,张强仔细回想着昨夜的情景,却发现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昨夜怎么去的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回来的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中间的那段记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跟报纸上经常叙述的UFO遭遇者的经历有些类似。
莫非雅薇师姐是个潜伏在地球的外星人?张强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好笑,倒是他自己跟水灵珠融合后比谁都更像外星人。
左臂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张强扯掉了缠着左臂上的绷带,背起那个表面有些破损的山寨版“背靠背”双肩书包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爸老妈都已经起大早出门去了,奶奶的房间传来轻轻的鼾声,更显院子里的寂静。此时已近中秋,清晨已经开始渐起凉意。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上滴落着点点滴滴的露水,院子的地面上湿湿的泛起了水雾,墙角的几株喇叭花,绿色的叶子、紫色的花朵上也全都凝结着颗颗晶莹的水珠,好似下过了一场秋雨。
每年的秋天都是收获的季节,张立山的鱼塘等这个季节却足足等了十一年,对于张强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十一年的蛰伏换来今天的回报,虽然还不能像雷震子那样展开风雷双翅直冲云霄,但至少可以直立行走,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前面落下的东西再多也能慢慢赶上来的。
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
既然有提高成绩的希望了,就要好好努力。体优生终究低人一等,这倒不是因为张婕昨晚的话刺激了他,而是他内心深处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对他的影响太过深刻了,从小到大家长老师都是这么教的,十六岁的少年还无法凭借自己的标准来判断是非。
从家门口不远处的若水村站上车,经过十站地,行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张强就读的邢襄七中的正门。这个时候一般是7点10分多一些,张强还有充足的在校门口附近的早餐店吃一碗豆腐脑儿、两根油条、一个茶蛋,然后去学校教3的2楼左边第一个教室上课。
这是周一到周五的早上,他雷打不动的行程。
学校门口那两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向两边敞开着,中间一条五米多宽的青石主干道,在两旁身姿挺拔的白杨卫士的护卫下向学校内部延伸而去。大道上冷冷清清,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骑车进去的人,大部分还都是住在校外的老师,学生一般都不会来这么早。
原本十分厌恶的学校,今天看起来顺眼了许多,因为看到了希望的缘故,上学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痛苦。张强向学校门口望了一眼,便像往常一样走进了不远处的那家“和合早餐店”,小店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下岗女工两年前开的,店铺不大,但很干净。
七八张桌子周围全都坐满了人,都是跟张强一样赶早过来吃早饭的七中学生,男男女女都有。都是经常在这儿吃早餐的,虽然相互之间认识的并不多,但也能混个脸熟。店里没有服务员,只有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个人跑前跑后不停地忙活着。
张强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将书包扔到脚下,冲同坐一桌的三张熟悉面孔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冲老板娘招了招手。精明的老板娘早在他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他了,问也没问,将他的老三样儿直接端了上来,张强冲老板娘也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同桌的三个人原本正在争论着什么,张强落座后他们立即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不过看清张强的面孔,发现是经常在这里一起吃饭的人时,便重新又肆无忌惮地争论了起来,他们争论的话题是前天下午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学校门口教训了老抽?
张强侧耳听了听,屋里其他桌上的学生也都在小声议论这个问题,是谁将这件事弄得尽人皆知呢?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老抽那帮人自己肯定不会到处去宣扬,可以直接排除掉,张强也没说出去,剩下的就只有胖子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件事传出去,胖子不愧是百晓生,只是不知他是怎么做宣传工作的,对于这件事情,早餐店内众人说法竟然完全不同,争论最激烈的就有三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张强变身成了单臂擒方腊的盖世英雄白衣武松,为报世仇在校门口约斗老抽一帮人,将老抽手底下的喽啰打败后单臂捏着老抽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直到老抽再也爬不起来。
第二个版本,张强这次化身为手持玄铁重剑大战金轮法王的大侠白衣杨过,为争夺小龙女在校门口与老抽举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公平决斗,结果老抽惨败,杨过抱得美人归。
第三个版本最邪乎,也最离谱,张强化身为一个身穿白色袈裟、脚穿草鞋、剃着光头的独臂白衣女尼九难,老抽欺负了她的徒弟,九难师太为徒弟报仇在校门口出手教训了老抽一顿。这次张强让他们剃了光头不说,连下面可怜的小弟弟都没能保住。
关于打败老抽的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事情的起因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却惊人地一致,那就是白衣、独臂。
等张强吃晚饭走进校园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胖子的能量,老抽被人修理了的事情已经沸腾了整个七中,各个角落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甚至连身边走过的两个老师说的也是这件事,其震撼力竟然不亚于今年世界杯上法国队的意外夺冠,张强像往常一样从后门无声无息地溜进了教室,走到了最后一排墙角处自己的位子上,掏出英语课本往桌子上随手一扔,将书包塞进了抽屉里,然后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背靠着教室的后墙抬起头来扫视着整间教室。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偌大的教室里按照惯例充满了上课前集市般的喧嚣,大部分人讨论的也都是老抽被人揍了的事情。胖子反倒罕见地没有参与其中,跟个没事人似的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坐位上,一脸得意的笑容。
教室里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似的,不大声说话都听不清楚,从张强的位置向左斜60度角,最前排的一个角落里却是安安静静的,就好像车水马龙的公路上的安全岛,战争频仍的乱世中的桃源山。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衣少女美好的侧面,清冷的气质,娇美的脸庞,乌黑的长发穿过晶莹的耳朵披散在肩头,沿着少女婀娜的后背曲线柔顺地垂向地面。
十六岁的花季,一袭白衣的秦思妍就像是一朵开在冰山上的圣洁的雪莲花,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冰冷的气息在周围的空气中筑起一道无形的气墙保护着自己,将自己与外面世界的喧闹完全隔离了开来,内心的安静不会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扰。
不同于雅薇师姐的平易近人,秦思妍始终那么清冷地绽放着。这样的人,张强只能远远地驻足观望,生不起一丝亵渎之心。她就跟于友白一样,属于天上的星星,距离他太过遥远,两人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里,无论靠得多么近都注定永远无法相交,张强能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背影,哪怕曾经出手帮助过她,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发生丝毫的改变。
张强例行公事般匆匆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收回凝聚到桌面上的英语课本上,连带着把外放的心神一并收了回来,他需要将自己落下的东西一点一点追回来,慢慢地追赶上别人,他满怀期望地憧憬着和别人站在同一高度的美好。
十六岁的花季,原本应该是个白衣胜雪无忧无虑的季节,但始终挣扎在最底层的少年却已经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某些不同,开始摆脱了年少懵懂的梦幻提前进入泥泞的雨季,凭借他自己的努力完成从丑陋蚕蛹到美丽蝴蝶的痛苦蜕变。
张强摊开外语课本,忘情地大声朗读起来。
吴天天走了进来,帅气的脸庞阴沉着,只是站起门口望里面扫了一眼,班里的议论声顷刻间便小了许多,即便还有人在说话,谈论的也不再是老抽被打的事情了。
有人不害怕老抽,不代表他们也不怕;有人能够打到老抽,不代表他们也可以。
同学们的表现让胖子一阵气馁,不过望向同桌的张强时脸上再次自得起来。
“铃铃铃……”
清脆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班主任李老师,一个“聪明绝顶”的老头儿,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胳膊下夹着一沓子试卷步履蹒跚地走上了讲台。
“这一节课考试。”
李老师一句话便让教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考试?!
张强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从云端掉落泥塘了,他现在的心情就是,满怀希望的欣喜在残酷的考试面前被冲得七零八落。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