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剑阳走后,弟子们在几名宗主长老带领下,纷纷走进昆仑宫大殿。任世疑跟在严可情后面,看周围人头涌动,心下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惊动这许多人?”
忽然,有人大喊:“魔教奸细来了,大家快看!”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四名执法弟子押着一个头戴枷锁,蓬头垢面的犯人进来。为首的那名执法弟子,就是当日任世疑上山时曾见过一面的陆强,而那个头戴枷锁的犯人,赫然就是他师弟李超!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惊诧不定,有的幸灾乐祸,更多的人破口大骂“原来他是内奸!”“这人平时鬼鬼祟祟,早就觉得他有古怪了!”“魔教贼子派来的奸细,应当千刀万剐!”
任世疑诧异之极,他想起半年前上山时,就是这个李超负责接待的。此人说话低声细气,又胆小怕事,被师兄陆强肆意凌辱而不敢有怨言。这般懦弱的人,又怎么会是魔教派来的奸细?
任世疑看见李超在众人叫骂喊杀之下,吓得缩成一团,鼻涕粘在嘴唇上,不堪入目,众人纷纷讥笑,他更觉此人不似奸细。须知道,自古做内奸者,就如只身入虎穴,稍有不慎就会行迹败露,惨死收场,所以非智勇双全,视死如归者不能担任。而李超其人,性格懦弱,胆小如鼠,即便魔教若挑此人作内应,恐怕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超带着枷锁走不了两步,脚下一软摔坐下地。陆强大怒,伸手揪他起来,又对师弟拳打脚踢,直揍得李超惨叫连连,嚎哭不已。
陆强的行径激起了任世疑胸中的不平之念,他越众而出正要出手干渋。忽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陆师侄,住手!”陆强一惊忙回头看,却见曾剑阳搀扶着一个身体佝偻,满头白发的老头从内堂走出来。他神色严峻,义正词严道:“在我定罪以前,不得对李师侄滥施刑罚!”陆强不敢造次,忙放开李超,拱手拜道:“遵命,曾师叔。”
任世疑心中大喜,想:“我大哥名满天下,行事明察秋毫,绝不会让别人胡来。倘若李超果真有冤屈,大哥自会还他清白公道,我又何必多言?”于是他退回严可情身边。
曾剑阳手扶的老人一出现,五脉长老弟子全部起身拜道:“请掌教保重身体,以天下苍生为重!”任世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头子,就是这个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玄机子。
据说,玄机子前几年练功之时,一时不慎练破了自己罩门,结果受了重伤,一直卧床不起,多年来不能视事,所以门中事务多半由师弟首座曾剑阳代管,门下弟子很少能见到掌门。只因今日门中竟出了魔教奸细这等大事,多年闭门不见客的玄机子才不得不勉强支撑着身体出面,主持审讯。
其实,玄机子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却早已眉发俱白,形容颓废,苍老衰败。不知情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病恹恹的老人竟然就是当今天下第一大派的掌教。他把手一挥,道:“诸位免礼,大家坐下吧。”这不过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不少各脉长老听出玄机子居然有些中气不足,众人都不禁暗叹掌教真人半生修为,竟被这场大病折磨的所剩无几,眼下几乎连一个寻常老头都不如。
在座各脉宗主中,以严明英资格最老,威望最高。出乎意料,他并不坐到位置上,走上前朗声道:“请掌门师兄珍重身体,这个魔教奸细由我等四脉和曾师弟共同审问即可,不必劳烦你老人家亲来。”
玄玑子看了他一眼,忽冷笑道:“严师弟是否觉得我这个做师兄的是个病鬼,已经不中用了,门中凡事都由你们说了算?”严明英一窒,变色道:“师弟我万不敢想……”玄玑子哼了一声,截道:“我还撑得住,阿阳,你开始审问吧!”
曾剑阳轻咳一声,环顾在场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陆强身上,朗声道:“陆师侄,今次是你首先告发李师侄是内奸,究竟有何凭据?请你当着各脉同门前说出来。”他为人涵养极好,在断定李超是内奸以前,仍称之为李师侄。
陆强应道:“是。”他信心满满,指着李超大声道:“这个臭……李师弟自从三年前拜入恩师门下,素来性子孤僻,行为古怪异于常人,和师兄弟们多有不合,在门中声名极差。”
任世疑当日曾亲眼见陆强毒打李超,此时却反诬师弟品行差,不禁冷哼一声。严可情道:“你哼什么?”任世疑道:“没,没什么。”
陆强续道:“后来,日子一久,师兄弟们发现许多衣物内裤不翼而飞,初时咱们只当屋里有小鬼作祟,大伙儿商量着凑钱请人来驱鬼。直到一天晚上,我下床去小便时,无意中发现此人居然正把偷来的衣裤藏到祖师灵台下,实在有辱本门!”
“神经病!”“小偷!”“太恶心了!”众人听李超癖好偷盗同门衣裤,尽皆鄙夷不已,直觉此人面目可憎,行为古怪,大有可疑。
曾剑阳虽也觉得这个李超精神不正常,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道:“这个只能说明他是个小偷,可是与魔教有何干系?”
陆强道:“两天前,正好轮到我和崔净志师兄到太极殿藏经阁值夜,却发生了一件奇事。那个晚上李师弟突然来了,说想上阁去借阅经书。大家平时都知道,李师弟素来不爱练功,修为在师兄弟里是最差的,他也从不来藏经阁读书。我和崔师兄都觉得奇怪,但毕竟同门一场,就让他上楼读经。李师弟在阁上待了不足半个时辰就走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崔师兄清点各类藏经,发现清泉真人留下来的‘曲海剑法’不见了!这本‘曲海剑法’是孤本,已传了三百多年,内里所载的高深剑法更是本门的至宝。我和崔师兄急得翻遍了整个藏经阁寻找,却始终不见此书踪影。咱们二人仔细回忆,那个晚上就只有李超一人来过藏经阁,而且此人先前早有偷窃的劣迹,所以我和崔师兄怀疑此人是魔教奸细,潜伏本派中,意欲盗取本门武学典籍,偷学我正道武功!”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正道和魔教积怨数百年,双方仇深似海。倘若正派高深武学典籍被盗去,让魔教妖人学会了其中的绝技,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关系重大,众人目光都落到曾剑阳身上,且看这位名满天下的“光明子”如何决断。
曾剑阳生性谨慎,虽已对李超起了疑心,却仍不急于下结论,道:“你们事后可曾搜过李超的房间,有没有发觉此人把书藏在哪儿?”
任世疑听他话中语气,竟是开始默认定李超偷了经书,顿时心急了。
陆强道:“咱们已搜过许多次,并无任何发现。此贼既然已盗得经书,肯定有办法将它送出本门,交给外面的魔教探子。”曾剑阳皱眉道:“经书会不会早已丢了,你们自己没察觉?”陆强急道:“这事决不可能,咱们从来都是清点清楚的,曾师叔不信,可去问一下崔师兄。”
人丛中一名神情严肃的蓄须弟子出列,拱手道:“弟子崔净志,可证陆师弟之言。”
曾剑阳心道沉吟片刻,又转头对坐在台下的皮定方道:“皮师弟,这三位都是你门下弟子,你看信得过谁呢?”
皮定方平日不怎么喜欢李超,偏信大弟子崔净志的话,不耐烦地道:“经书肯定是李超这个孽障偷的,既然他不肯承认,曾师兄尽管动刑撬开此人的嘴好了。”
曾剑阳见多人指正,暗思:“看来偷书者确是这个李超了。”当下回过头来道:“李师侄,我相信你并非魔教奸细,偷盗经书不过一时贪念。如果你肯乖乖把经书交回来,我定会向掌门和你师父求情,对你从轻法落。”
一直不敢出声的李超忽地大声道:“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偷书啊,是他,是这个姓陆的陷害我!”说着用手指向陆强,神情凄厉,竟是反咬一口。
两人对质,众人心里都偏向陆强一点。
陆强冷笑道:“如果你没有偷书,那晚你为何无端上藏经阁?人人都知道你从来不喜练功的!”
李超恨恨地道:“你时常无故百般折辱毒打我,那晚我不过想从经书上学点武艺防身,从此再不受你欺辱!”
陆强大怒:“臭小子竟敢说我打你!”说罢抬脚便向他腹部踹去。怎知李超多年来饱受他欺凌,早已忍无可忍,这下子豁出性命,双手虽被枷锁套住不能动,却猛扑过去张嘴咬住他左耳。陆强万没料到他的拼命,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耳朵血流如注,双手却抡拳猛擂李超的脑袋,李超无法抵挡,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仍死死咬住不放。
二人当场厮打在一起,众长老弟子看的目瞪口呆,一时竟无人上前扯开。
曾剑阳最先反应过来,陆强痛叫:“师叔,这人偷了经书!”曾剑阳喝道:“你们先分开,再当众对质清楚!”李超自幼不敢违拗师长的话,他苦于师兄欺压,多年悲愤涌上心头,越咬越用力,一时没有松口。曾剑阳见李超不肯松口,更认定此人偷了经书,怕被当众对质出来,心生怒意:“此人大逆不道,真要好好教训一下!”当下动手一掌打开李超。陆强被咬得鲜血直流,怒气冲冲扑上去对李超拳打脚踢,曾剑阳由他打了一阵子,方才拉开去。
曾剑阳这般拉偏架,在任世疑看来分明在偏帮陆强。他轻轻扯了下严可情的衣袖,道:“门中规定,弟子中凡有斗殴者,不是各罚一掌吗?陆强同样打人怎么没事?”严可情摇了摇头道:“这个李超是个小偷,门规对他不能算数的。”任世疑心想:“果然连她也是偏袒陆强的。”他直觉不平,想起自己娘亲偏心别人,又见李超遭众人不公对待,心生同病相怜之感,一股义愤涌上心头。
曾剑阳对李超道:“既然你死活不肯交还经书,那‘曲海剑法’乃事关重大,你就不要怪我动刑了!”当下召来两名执法弟子,各擎一根黑色大棒,作势欲打。任世疑看去,每根黑色大棒少说也有三四十斤,这般打下去,恐怕李超得皮开肉绽了。
“且慢。。”众人一惊,却见严明英站了起来,一挥手,阻止了两名执法弟子动手。任世疑暗喜,生出一丝期望:“严师伯应该不会和大哥一起冤枉好人的。”
其实,任世疑并不清楚,严明英根本没想过洗刷李超什么冤屈。他不过是一直反感曾剑阳,此刻借机发作出来而已。
这里面牵涉到万剑门中潜藏内斗的暗流。众所周知,在万剑门中,若排资论辈,严明英仅次于玄机子。其余三脉宗主,试气宗宗主郑威,剑道宗宗主灵剑子,无极宗宗主谷笑海,也一向惟严明英马首是瞻。
按理而论,一旦玄机子病重仙逝,门下又没有特别出色的弟子,严明英本来很有可能会代任掌教大位。可是这世上偏偏有个惊才绝艳的曾剑阳,此人深受玄机子器重,才三十岁出头便被委以首座重任。在世人眼里,曾剑阳这个后起之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座,地位远超过严明英等四脉宗主,成为继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严明英愤懑多年,常常自忖没有哪方面比曾剑阳差,只不过没有此人运气好,出身长门,又有个当掌门的师兄罢了。今日眼见这种情形,严明英忍不住气,他倒并非觉得李超无辜,只想借题发挥,对曾剑阳发泄一顿,冷笑道:“既然搜不出证据,曾师弟贸然动用大刑,如果打死了此人,咱们向谁要回经书?”
曾剑阳知他心思,当下淡淡道:“严兄放心,在下识得分寸,绝不会打死此人。”严明英哼了一声,还欲再说,却听玄玑子冷冷道:“有我在此,严师弟还怕出祸事吗?”严明英一窒,他虽然一点不怕曾剑阳,唯独对这个病得奄奄一息的掌门师兄还有些忌惮,当下只坐下来,大喇喇地旁若无人。
曾剑阳见最后一个阻碍也没了,心意更坚,一抬手,喝道:“准备行刑!”
“且慢!”一声叫喊。
众人尽皆惊愕,本派上下,连严明英都坐下去了,还有谁不知天高地厚,胆敢阻挡曾剑阳动刑?
众目睽睽下,一青衣少年越众而出,只身挡在李超身前,竟然是刚上山半年的任世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