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笑成空
黑首座2015-10-25 02:333,252

  伍定悟又狂笑又痛哭,大悲大喜,状如疯癫,然后好似个醉汉一般,连步子都走不稳,踉跄颠倒着往外离去。

  “伍师兄!”严可情不忍看此人永远地沉沦下去,叫住了他。

  伍定悟身子猛地一震,双手握拳,手指甲陷入肉中,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他背对着严可情,长叹一声:“好一个师兄……我伍某落得今时今日这般下场,你居然还认我这个师兄,好笑,真是好笑!”

  严可情看着地上已成废墟的村落,在火光之中,轻轻道:“一路上这些百姓的遗体,都是你掩埋的吗?”

  伍定悟慢慢转回来,唇边仍挂着血丝,眼中毫无感情,只有无尽的苍凉,嘴角一动,冷冷道:“不错。”

  严可情已然看出,此人尚有一丝天良未泯,心中暗喜。

  她抬起手,指着这排列在一起的数十具尸首,动情地道:“当年,师父对你有情有义,直到她临死前,还是念念不忘你。但如果她在天之灵,得知你叛入魔教,助纣为虐,替妖人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她一定会很心痛的。”

  伍定悟闻言,身子又是一震,心中翻江倒海,百味交陈。

  “师兄,收手吧,”严可情晓之以情:“不要再错下去,回头是岸。离开魔教吧,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伍定悟凄然一笑,道:“你让我收手罢休,但赵玄机呢?他肯收手么?此人,野心勃勃,天下一日不唯其独尊,世人一日不俯首听命,是绝不会罢休的。只要一日他大权在握,就会继续兴风作浪,煽动各派纷争,这天下间的血雨腥风,也永无休止!”

  “你有所不知,”严可情摇头道:“玄机子师兄不慎练破了罩门,眼下已功力全失,重伤卧床,只怕命不久矣,又如何再能兴风作浪呢?”

  伍定悟面上微微有点动容,涩然道:“原来这是真的。”

  其实,曾剑阳早已告诉伍定悟玄机子病重一事,但他犹然不信。只因当年,天鹤真人在世时,便曾说过玄机子天赋异禀,来日道行深不可测。所以,伍定悟十年来苦修,便是为了报仇之时勉强抗衡这位惊才绝艳的师兄。

  哪知十年匆匆,当年威震天下的首席大弟子,早就年华已逝,生气尽失,竟变成一个足不出户的病夫。

  做这样一个掌门真人,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呢?

  伍定悟默然,他相信了。不知不觉间,也许是天香大师的缘故,他内心已把严可情当成世上仅有的可信之人,听了这位师妹的话,脸色数变,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悲。

  也许,他该笑的,是那个宿敌终于得到了报应;然而,他该悲的,却是那人时日无多,恐怕不会死在自己手上了。

  “难道我今生,终究是报不了仇?”伍定悟失神地喃喃道,忽觉自己一生,已失去活着的意义,整个人顿时更显苍老,精神萎顿。

  严可情美目湿润,走到他身边,轻轻道:“师兄,难道你不明白吗?冤冤相报何时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我和他…真要到何年何月…才能了断?”

  伍定悟眼望着很远的地方,彻底陷入深思,想起那位曾经对自己恩重如山,眼下却又仇深似海的玄机子师兄,一切是非恩怨,因果孽报,尽在心中纠缠不清。

  那么多年了,恩怨尚不能了断,莫非他们这对曾经是生死之交,真的、永远不会有了结之日?

  想那位昔日的师兄,空负掌门之尊,连自己走下病床都做不到,为世人所耻笑,苦苦挣扎,可谓生不如死,莫非冥冥之中,这真的是报应?

  还是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一场空幻?

  “我明白……我明白了!”伍定悟大叫一声,凄然却痛快地笑起来:“这个掌门,我真是不当也罢!”

  “不当也罢!哈哈……”

  他笑得像一个疯子,其实在笑自己的痴狂、执迷不悟,想自己十年来苦心报复,念念不忘掌门大位,到头来原来只是一场空幻,既悲又喜,潸然泪下,仰天长叹:“大师兄,你一生聪明绝顶,远胜于众人,但多少年了,为何你仍不通不悟啊?”

  苍天无语,大地寂寂。

  伍定悟半生历尽波劫,此刻终于顿悟,恩怨释然,痴狂尽去。他宛如浴火重生,变了一个人,对严可情洒然道:“师妹,日后你回去告诉那个人,当好这个掌门,不要辜负先师重托。你就说我已经死了,让他安心好了!”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直贯云霄,响彻四方。严可情朱唇一动,正要开口说话,却忽见伍定悟眼中的乌云阴霾,已然消散了。

  她眼神欣慰,点了点头,一滴泪珠挂在腮边,嘴角忽多了一丝笑意。

  伍定悟长笑不绝,虎目含泪,这是他十年来笑得最痛快的一次,快意宣泄,多年情仇恩怨伴着这爽朗的笑声,随风而逝,一化成空。

  严可情陪着他一同笑起来,师兄妹两人相对大笑,脸上都挂着洒脱超然的风采。

  悲怆以后,剩下笑傲江湖的快意。

  笑毕,伍定悟阅尽沧桑的面上,眼中透出看破尘世的风度,看着严可情,嘴角一动正要说话,忽然间却哽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事。

  严可情看着他,轻轻问道:“师兄,你在想什么?”

  伍定悟苦笑一声,淡淡道:“十年来,我叛入魔教,一直无法得知师父魂归何处。你告诉我,我要去见她一面。”

  严可情低声道:“师父死后,长门众人骂她逆伦不尊,有辱本派,不许她葬在万剑山上。我和大哥只好把她的遗体送下山,安葬在靠近北方巨胡族的一座名叫冰封山上。那里再没有世人打扰,师父可以安息了,我在山上搭了茅屋,每年这个时节,我都会偷偷去那儿拜祭她。”

  严可情想起师父生前乃当世高人,死后香魂归天,安身之地却在荒无人烟的孤零零山头上,无人怜悯,十年来只有蛮荒野兽相伴,孤独寂寞,难以倾诉,不禁悲从中来,声音哽咽。

  “多谢你,师妹。”伍定悟眼眶湿润,双目变红,感激涕零,哽咽道:“她以后也不会再觉得孤独寂寞了,我会去陪着她,从此以后,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他转身欲走,却忽地想起了什么,心有不忍,转回来肃然道:“我去长伴师父,今生再不问江湖之事。但有一事我须提醒你,魔教正在大兴土木,长生巅上有极大的阴谋,企图一役灭尽江湖各派,你回去后,要让曾师弟万分小心。”

  “灭尽各派?”严可情惊疑不定:“魔教内斗,早就元气大伤,二尊四王有的反出总坛,有的被杀,其余的都受了伤,连武功最高的龙老怪都失踪多年,郑灭还有什么实力与各派为难?”

  伍定悟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你错了。当今天下,若论智计深沉,我的确不是赵玄机的对手;阿阳侠义耿直,可惜太容易相信他人,不足以领袖群伦。遍观各派人物,多是碌碌庸才,惟有这个魔教教主,野心才华,俱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绝不在赵玄机之下。”

  严可情听他指点江山,对那些名动天下的各派高手不屑一顾,唯独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郑灭推崇有加,更加奇道:“这个郑灭,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听过这号人物,却不知他如何当上魔教教主?”

  伍定悟双目放光,脸有忌惮之色,森严道:“你自然不知。我和他共事十年,对此人道行手段极为清楚,此人从当年飞龙洞小头目,区区十年就崛起成魔教之主,连火尊者扬狂都俯首听命,若非雄才,焉能如此?二尊四王武功虽高,却为一些蝇头小利争斗不休,全无远略宏图,万万不是此人的对手。”

  严可情道:“既然如此,伍师兄不如随我回去见阳哥,当面提醒他要小心阴谋。我知道,其实阳哥心中还是很想你回来的。”

  伍定悟哼了一声,冷冷道:“我答应过你,再不相助魔教,但我今生决不会为正派再设一谋一策。世人皆负我,这些正邪仇怨,江湖风雨已与我无关,我只想去冰封山上,和师父厮守一生。”

  说到此处,他神情有点古怪,忽道:“师妹,那个经常和你一起的少年,是你门下的弟子么?”严可情一怔,点了点头道:“正是,他是我的疑儿,当初是桃源山庄的少庄主,后来上山学艺,我便把他收归门下。”

  伍定悟皱了下眉头,道:“我看那少年确有过人手段,来日定非等闲之辈,但我看出他对你似乎……”他欲言又止,终于叹道:“你还是好自为之吧,我走了。”说毕转身长啸,飘然而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地萧萧,仿佛都为这个大彻大悟之人送行。

  严可情站在原地,望着这位师兄远去的背影,正自出神,忽听身后有人道:“师父,那个和你说话的人,是伍定悟吗?”严可情回头,却见任世疑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手里提着唯我剑,满手鲜血,面色苍白之极。

  严可情眉头一皱,道:“你手上的血是谁的?”

  任世疑指着刚才进去搜索的山洞,苍白的面上,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恨声道:“那些魔教禽兽,连躲在里面的孩童都不放过!”

  严可情面上也闪过怒色,不说什么,转身而走,冷冷道:“待我们回师门后,自然想办法铲除他们。”

  任世疑大声追问道:“师父,伍师伯走了吗?”

  严可情停住了脚步,深深吸了口气,静静地道:“是的,我们再不会见到他了。”

继续阅读:第66章 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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