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为君痴狂
黑首座2015-10-25 02:336,057

  严可情和任世疑在破庙中躲了数日,待两人身上伤势好了大半,才再次出发。他们带着救来的孤女,回到了已成一片焦土的落霞村,想看看还有没有生还者。

  举目四望,昔日与世无争、宁静安逸的小村庄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堵烧焦的破墙孤零零地立在萧索寒风中,诉说着无限凄凉。这个曾经生活着二十户人家的地方,眼下已变成游魂野鬼,野狗横行之所。

  两人看到这种惨状,都不忍言语。奇怪的是,此地明明已无村民生还,但似乎有人曾经来过,把附近的尸骸都埋葬好了,让这些村民死后不致于暴尸荒野。

  任世疑在埋好的土堆边上,叠起一个小坟头,插上三根树枝,并找来一块尚完好的木板,用焦黑的石头写下“落霞村诸公之灵”,竖在坟头上面,做成简易的墓碑。

  严可情看着当初他们用避凶符逃走的那栋房屋的位置,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深达数丈的巨坑,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看来是被法术轰炸过,沉吟道:“看来我们离去后,那些妖人在这里连挖数日,费了好大功夫。”

  原来,当日海老大眼睁睁地看着严、任两人带着龟灵丹凭空消失,以为他们是用遁土术之类的道诀逃走了,立下死心命众妖人就算掘地也要把二人抓出来。九个妖人为了得到龟灵丹,发疯似地用尽各种手段轰开地层,竟然生生弄出这么个深坑,却始终一无所获。

  海老大他们不知道,寻常遁土术只能钻入地中躲藏,但避凶符却能瞬间移到百里之外,早不在原地了。所以就算他们当真把土地洞穿,却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任世疑已把木牌插上坟头。严可情手携着孤女,和任世疑一起,跪在落霞村民坟前磕了三个头。幼女看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已不复存在了,放声大哭,不住地哀叫:“妈妈,妈妈!”

  严、任师生看她哭得如此伤心,都大有不忍。严可情把她揽到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怕,以后姑姑会照顾你的,不要哭。”

  “这些丧尽天良的魔教畜生!”任世疑看着这个家破人亡的幼女啼哭不止,内心愤怒到极点,双手握拳,恨恨道:“终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杀光,以慰这些无辜的亡灵!”

  当初在万剑山上,他感到正道诋毁魔教,反觉得魔教中也有好人。南征以来,若非为救同门,他一直不肯出手助师门围攻魔教。直到今日,看到仅为了一颗龟灵丹,海老大、白韬等魔教高手先企图捕杀灵兽,后又不惜屠戮数十条无辜的生命,暴行令人发指。任世疑心中,早时对魔教的同情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深深的痛恨。

  严可情看着义愤填膺的任世疑,并没有说话,轻轻抚着自己的长发,此刻她心里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到底是什么人来过,替这些村民掩埋好遗体?

  难道是各大正派的门人?这似乎不大可能,此处离长生巅已不远,早已是魔教势力根深蒂固之地,这些日子一路走来,除了他们两人,还没有见过一个正道弟子。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几堵仅剩的残墙上面,那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掌印。

  莫非是那个人留下的?

  严可情走到那道掌印前面,仔细端详,微一沉吟,伸手摸了一下,却立时缩回来,只觉被上面的真气烫了一下,非常炙热。

  这道掌印已被灰尘覆盖,看上去模糊不清,应该是几日前留下的。但其掌力真气居然能在几日之中凝久不散,残留至今,这份功力当真骇人。严可情自问做不到,海老大、白韬等人功力稍逊于她,更加不可能做到了。当世之中,除了天戒真人、曾剑阳外,能做得到的恐怕寥寥无几。

  严可情看这道掌印极深,定是来人怒极之时,愤然拍在墙上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人义愤填膺,留下这道痛恨的掌印?她轻轻搓着刚才被烫了一下的手指,只觉这种炙热之感似曾相识,好像在和什么人对掌时感受过,心中细细回忆,忽然醒悟了。

  “无妄黑火掌。”严可情轻轻道,面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茫然低语:“竟然是那个人留下的!”

  任世疑看着她怔怔出神的样子,胸中义愤难以平息,便催促道:“师父,我们赶快和各大派会合,早日踏平长生巅,杀光这些魔教凶徒报仇吧!”

  严可情没有看他,手轻抚着那堵残墙,忽然摇了摇头,道:“不,魔教之中,也不全然是穷凶极恶之徒。”

  任世疑大惑不解,皱着眉头道:“师父,难道你忘了伍定觉那个叛徒,眼下就躲在长生巅吗?”

  严可情听了,转过来,看了任世疑一眼,伸手拉着依然在抽泣的幼女,迈步向远处走去,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看,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任世疑一时哑然,转头看着那道模糊不清的掌印,沉思一番却仍不明所以,但看师父抱着幼女走远了,只好苦笑一声,携剑大步跟上去了。

  接下来几日,严可情和任世疑携着幼女向北方返回,欲与师们会合,并告知他们这里发生的惨剧,聚集众人之力一起出动,将海老大这伙凶徒尽数剿灭。

  沿途所过,却发现接连几个村庄都被屠戮一空,村民全都死于非命。严可情和任世疑都料到,定是海老大等人在落霞村得不到龟灵丹,便向附近村落下手,逐一搜刮,却不知龟灵丹早已化成一堆白粉了。众妖人为了泄愤,竟把附近生民杀个精光,不留生口,手段酷毒之极。

  任世疑目睹这一个又一个的惨象,心惊肉跳,仇恨越浓,想魔教果真没有一个好人,暗暗发誓,在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尽可能杀死这些魔教贼子。

  严可情却发现,每次似乎都有人早他们一步到达,替死去的村民收拾尸骸,掩埋安葬。此人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她心中的疑云也越来越大了。

  一日,三人来到一处河边村落,但见烈火熊熊,房屋焚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村民尸体,恶臭扑鼻,看来海老大等人早已来过,刚刚在此处大开杀戒。

  海老大等人心狠手辣,所过之处从不留活口。任世疑和严可情对此深恶痛绝,但无奈势单力薄,只好抱着侥幸的心理,尽力搜索希望渺茫的生还者。

  任世疑看东边树林茂密,可能有少数村民躲进去逃过一劫,思量一番,便仗剑走了过去继续寻找。严可情不愿留在这只有死人的地方,抱着幼女走到河边,用清水洗去血污之气,面上一阵清爽,胸中的恶闷也稍稍减弱。

  连日行走,幼女已疲惫了,只觉眼皮沉重,居然躺在草地上睡着了。严可情便把她抱起来,走到一块青石上坐下来,一边安抚着怀里熟睡的幼女,一边从包袱里取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箫,正想吹奏一曲哄她入眠。

  但箫到嘴边,严可情却一下子哽住了,心中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为情而死的先师,还有那个至今堕入魔道,仍自执迷不悟的伍定悟。

  她一声长叹。

  在小时候,她常常依偎在师父身边,静静地听天冰大师吹奏那一曲《神话》。那时候,她还不懂得这支曲子之中包含的深情,只觉这只曲子非常动人,便缠着师父教自己。只可惜,天冰大师还没有来得及教会她,便死在师门的*迫之下。

  一曲神话,竟成绝唱。

  此刻,严可情有所感悟,箫到嘴边,情不自禁,断断续续吹起了那一曲没有学完的《神话》。

  一曲未完的神话。

  声悠然而起,随风飘荡,蔓延四野。但在抑扬顿挫的曲音中,却总有那么点突兀,时而一二声走调或低哑,曲子吹得有点摔摔磕磕,断续不连贯,实在有点大煞风景。

  严可情吹了一阵,好像人在泥泞上艰难行走,实在吹不下去了,只好放下竹箫,轻声叹道:“当初我就没学好,时隔许多年了,曲子差不多都忘掉了。”

  她正惋惜间,忽然耳朵一动,听出不到一里之外有人走过。

  严可情马上抬头望去,但见不远处焚烧的村庄中,隐隐中似有一道人影,在火光之中穿行。

  莫非是疑儿回来了?

  严可情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分明感觉到,来人似乎刻意不惊动自己,远远地绕行开去。她怀疑是海老大等人不知何故回来了,只好先把怀中幼女放在青石后藏好,一手抓起绝情剑,疾行追踪而去。

  前行不到半炷香,严可情惊讶地发现,原本满地的村民尸首,却已不知被何人整整齐齐地排列,放置在村口的空地上,上面覆盖着泥土,似乎正准备入土安葬。

  严可情心中一凉,自己就在不到一里之外,居然全然没发觉有人在这里活动,连掩埋死尸都没发出一点声息,来人的修为道行,当真是高得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略带疑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是你?怪事了。”

  严可情大吃一惊,想不到此人有心引诱自己前来,却是从自己背后偷袭,她深知自己命在旦夕,反应尚算快,一声呼喝:“妖孽!”绝情剑已反转刺出去。

  那人冷冷一笑,随手一拨,便把绝情剑弹开去,严可情险些拿不稳剑,忙急退三步戒备。

  她甫一定神,才看清面前的白衣男子。但见他立在三步远,右手手腕扎着绷带,身上却没有兵刃,双目如炬,仿佛深情如海,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只不过,他容貌不过三十余岁,但蓬乱的须发却已有点发白,看来是久历世故、饱经沧桑之人。

  严可情脸一白,失声叫出来:“伍定悟!”

  来人就是伍定悟。

  原来,那日在南天城外湖边,伍定觉和曾剑阳大战一场,足足拆了上百招,平分秋色。当时严可情奋不顾身出剑夹击,伍定悟终于被伤了一腕,不敌而走。但此人虽然落败,却凭借高深修为,摆脱了曾剑阳的追杀,全身而退。

  这些日子,伍定悟带伤回到魔教阵中,挟圣印令诸侯,大行整顿,对教内各派系,或以高位相诱,或以杀戮相*,软硬兼施,不择手段,成功扩充了实力,连刘风鹤也不得不屈服。

  他对胆敢不服号令教众,如神鹰洞等人,命下属的毒蛇洞主海老大,带人前去招安纳降,如若不从,则下令尽数诛灭,杀人灭口。

  然而,一连十数日过去了,伍定悟坐守长生巅上,始终没有得到海老大的消息,更不知神鹰洞到底是降伏了,还是已被剿灭。他越发等不及了,只好暂且把教务放下,只身前来追寻海老大等人的行踪。

  殊不料,沿途他所到此处,但见一个又一个被屠戮殆尽的村落,从尸首的伤痕可以看出,除了海老大外,明显有神鹰洞白韬等人下的毒手,却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伍定悟又惊又怒,心想海老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正道大举压来之际,仍为圣教浪费人力,更加不知所谓的是,此人居然和神鹰洞串通一气,大有叛变之嫌。

  伍定悟自感有愧司马教主的信任,盛怒之下,决心定要亲自捉拿海老大,把他连同神鹰洞一并诛灭。

  直至今日,他追踪至此,发现这个刚被屠戮完毕的村庄,正盘算海老大他们刚走不远。忽然断断续续传来箫声,曲意昂扬,情动四野。于是他细辨其音,赫然听出此曲竟然就是十多年前,自己和天冰大师打赌输了,半开玩笑地教会她吹的一曲《神话》。

  伍定悟不知当世竟有人还会吹此曲,心中惊疑,既凄凉又悲痛,于是循箫声而来,却目见眼前这个女子,认得她就是当日在锁关城外相助曾剑阳之人,奇怪之余,却不愿马上杀人。他眼神冷峻,表情森严,嘴角一动:“你怎么会吹这曲子?”

  严可情见了他,吃惊之余,担心任世疑已遭他毒手,急声道:“你把疑儿怎么样了?快放了他!”

  伍定悟冷笑道:“原来会杨宗步法的小子也在此处,好,很好。”此刻,谁也听得出此人话中的威*杀意,虽然到处烈火熊熊,他的声音却仿佛使空气登时冷下来。

  严可情闻言,虽明白任世疑暂时不在他手上,但知此人今日便要将自己师生两个除掉。她料想眼下已无路可退,只有拼命一途,当下再不说话,慢慢提起手,绝情剑的剑锋遥遥指着对方的喉咙。

  伍定悟生性自负,念及自己一身惊人修为,天下罕有人及,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不屑地一声冷笑,只感到那剑上的幽幽蓝光似乎有点眼熟,便看多了一眼。

  这一把似曾相识的剑,岂不正是那用来断绝情根的利剑?

  “绝情剑!”伍定悟一惊,声音大震,面色陡变,直到此时才认出来这把先师遗留的宝剑,大为骇然,不禁失声叫道:“此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严可情浑身不动,手执长剑指着此人,白衣飘飘,面无表情,淡淡道:“是师父传给我的。”

  伍定悟眼睛陡然放光,一脸难以置信,疯似地高声叫道:“你师父到底是谁,说!难道她是……”

  严可情看着面前的男子,慢慢把绝情剑放下,脸上有莫名的伤感,沉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这已成废墟的村庄中对峙着,剑拔弩张之中却有点出乎意料。

  “这怎么可能?”伍定悟低首喃喃道,回忆起当年门中人事,猛地抬头看着她,眼中厉芒闪烁,怒道:“师父怎么从来没有对我提起,会有你这么个师……”

  严可情并没有被他气势所压倒,静静地道:“当年你反出师门时,我还很年幼,况且你长年在外面追逐魔教,记不住我也不奇怪。”

  伍定悟忽地想起了什么,眉头深皱,沉吟道:“当年师父和我最后一次见面时,曾和我说过,她新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资质很好。只是那时候,我忙于和赵玄机明争暗斗,心中无暇理会。后来才听说那小女孩姓严的,莫非就是你?”

  严可情点了点头,平静地道:“我便是了。”

  紧张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和缓下来,二人仿佛像松了口气,遥遥对望,虽然没有以师兄妹相认,但一时间都失去了动手的意思。

  伍定悟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现出超然之色,淡淡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不伤你。请你告诉我,当年我奉天鹤之命,动身离开去追杀魔教余孽后,长门中到底发生什么事?”

  话到此处,他声音一哽,脸上现出深深的恨意,原来那埋藏在心底的仇恨,十年来居然没有丝毫被冲淡,终于喷薄涌出,狂叫道:“师父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为何你们要诬陷她对我有情意!”

  严可情眼中却带着怜悯,反问道:“你爱过她么?”

  伍定悟一窒,表情有些扭曲,手放在胸口,面容现出深深地痛苦,悲声道:“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而已!师父人如其剑,脱俗超凡,天仙一样的神女,又怎会对我这等权欲熏心的俗夫有情意?”

  严可情叹了口气,踏前一步,慢慢靠近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和掌门师兄争执不休?如果你不是这样,师父便不会……”

  “我正是要斗到底!”伍定觉神色一变,目露凶光,嘶声道:“论武功智谋,赵玄机哪一点比我强?当初我败给他,不是因为我能耐不如他,只不过是没有此人心狠手辣而已。”

  他转向北面,挥舞双臂,遥遥对着那远在天剑顶上端坐大位的掌门师兄,带着复仇的恨意,纵声狂叫:“今日我坐镇魔教,手握大权,便是要和你这个所谓的正道领袖,再争高下,让世人看清楚,到底是我不如你,还是你不如我!”

  他狂呼之后,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世人最终都会明白,当年天鹤老道看错人了,掌教本来应该是我,是我!”

  “是我!是我………”

  严可情叹了口气,眼神无奈。

  当年万剑三锋名动天下,威震武林,被视为新一代翘楚。三人初时的确情同手足,恩如兄弟。无奈人情易变,心性难测,赵玄机和伍定觉俱有领袖群伦,执掌天下第一大派的雄才和野心,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终于渐生争执,越演越烈,终至貌合神离,明争暗斗,昔日兄弟之谊荡然无存,到最后反目成仇。

  严可情看此人野心不灭,宁愿苍生涂炭,也要和玄机子斗个至死方休,非常失望地道:“看来,师父爱错了人。”

  “什么!”伍定悟闻言一惊:“你说什么?她对我……”

  严可情凄然道:“师父临死前,给我改名叫‘可情’。”

  “可情……”伍定悟喃喃默念,脸容苦痛,心如刀绞,疯似地大叫:“可情是什么意思?”

  严可情以手掩面,声音悲痛而酸楚:“她临死时说过……倘若有真情,又有何不可…”言毕,已是泪如雨下,闭目而泣。

  “她死的时候真的这么说过…”伍定悟痴痴立在那儿,呆若木鸡,口中不停自言自语:“她真的爱我么?不可能!”

  他为情痴狂,双手狠狠抓着头上乱发,咬牙切齿,大吼道:“绝不可能!她不可能会爱我!”突然,他恶狠狠的眼神一变,好似欣喜若狂,又像凄惨欲绝,不可理喻,仰天狂笑起来:“原来如此!师父啊师父,弟子终于明白你的心意了,原来你对我冷若冰霜,竟然真有情意,我死而无憾啦,哈哈哈哈哈!”

  “老子死而无憾了!”伍定悟狂笑到最后,已成嚎哭泣血:“玄机子,你来杀我吧,我死而无憾了,留下你孤家寡人一个,直到你众叛亲离,哈哈,众叛亲离…”他仿佛已找到报复玄机子的最好方法,用情激烈过度,哇一声大口喷血,却仍自大笑不绝,神情可怖。

继续阅读:第65章 一笑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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