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混血女兵，她正端详着我，一对美目秋波盈盈，却偏偏隐含冰冷杀气与好奇心。真见鬼！这种眼神不正是传说中美丽与邪恶的完美结合吗？最奇怪的是她说的是闽南语，这让我想起韩教官，韩教官祖籍福建，跟他时间久了，我可以听得懂却不会说。混血女兵肯定有中国血统，闽南语是中国商朝时的官话，海外说闽南语的华人非常多，她与韩教官虽没什么关联，我心里还是一凛，大意啊！苟安于饭店两个月来我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不能见光的，想我死的人太多了！而她们是佣兵，自然能识破我不仅仅是个厨子，最糟糕的是她们美国方面的。佣兵的自觉冰冷提示我避开的她的锋芒，低头继续打扫垃圾，装做不知所云。
正如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样，混迹于巴格达没杀过人也见过死人。老刘是见过世面的人，深知侵略者比恐怖份子更恐怖的道理。听小高简单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面色凝重低声对我说：“我去大使馆求助吧，那两个韩国人不会善罢干休的。”
“不用！南朝鲜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这年头死个人都不稀罕，受点轻伤回去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放心吧，他们不会来找麻烦的。”我还是一口回绝，以我的判断那两个棒子放狠话不过是撑撑场面而已。
“那……那好吧，但愿你是对的。”老刘忧心仲仲地叹了口气。
看着这个老大哥，我心里颇感内疚，人家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在我无家可归时冒着风险收留了我，而我却尽给饭店添乱，实在不是不应该啊！我站起来拍拍老刘的肩膀，真诚地说：“刘哥对不起！”
老刘勉强笑了笑，返回卧室，我和小高收拾完餐厅，刚要洗手，就听到街上引擎咆哮，然后是急促的刹车声，我能听得出是两辆悍马停在门口。“今天生意有起色。”小高以为有客上门，乐呵呵地出去招呼。
“叫那个杂种出来！”塞博坦式的英语又开始叫嚣，我心里咯噔一下，当了次出头鸟，还真招来麻烦了，找来美军帮手，躲是躲不过去的，虽然事不大，但巴格达却是最没人权最不讲理的地方。我习惯性地掏出FN，拉动套筒，子弹上膛。希望用不着，如果迫不得已就杀出一条血路把老刘和小高送进大使馆，然后再逃亡。不过，交起火来必须先干掉那两个女雇佣兵，她们才是最大的威胁。
我打定主意，将酒瓶里的威士忌全部灌进胃里，气定神闲地来到餐厅。扎透手掌的棒子兵与那个瘦子应了狗仗人势的老话，神色张狂，完全没有刚才那副丧家犬德性，虽不敢看我的眼睛，却敢训斥小高。两个女佣兵细嚼慢咽依旧在享用美味，我向外扫了一眼，从门外悍马车上下来六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但不是美军，因为武器偏向欧洲货，着装也不是正规军服，是佣兵！
这下子捅马蜂窝了！美军还好对付，佣兵可都是血里火里滚过来的专业士兵，实战经验丰富。我能感觉到这是一群极度危险的家伙，凭我一支手枪挑六个荷枪实弹的雇佣兵，不对！是八个，那两个女佣兵肯定不会站我这边。一旦交火，结果可想而知，我定会横死巴格达，老刘和小高也会因受我牵连而命丧他乡。如果逃跑，我熟悉地形，可能侥幸逃脱，两老乡却是稳死的。
这个结局是我没有想到的，后悔已经没用，刹那之间酒精变成冷汗粘在身上。我摸索了根烟，点上，深吸一口，用尼古丁清除脑海杂念，理清思路，佣兵们是冲我来的，这点毫无疑问。但绝不能让他们为难老刘和小高！否则我就不太够意思了，即使死也难消罪孽。
四个佣兵杀气腾腾地涌进餐厅，其中还有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家伙，近视眼也能当佣兵？最前面的是个亚洲人，身高约175公分，属粗壮型的，但是那张蒙古人种的面孔看起来一点也不亲切，活像一头婴儿版的史前巨兽北美短面熊，那小眼不用力瞪估计都看不到东西。扎透手掌的棒子恭敬地朝他点点头，无比怨恨地指了指我，他轻篾却又恶毒地扫了我一眼，仿佛我已死定。然后去和两个女兵打招呼：“哈哈，天使和芙蕾雅也在啊，本想叫你们过来看戏，看来不用了。”
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所有的情况都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他们认识！这简直是为我自己刻下“死的光荣”的墓志铭。
“泡菜，你可真有心啊，为给老乡出头，来欺负一个饭店厨师，不像男人所为！”说话的是那名金发女兵，没看出来这头短面熊还有这么可爱的绰号。
“噢，不，亲爱的，我不会欺负一个瘪三的，我只想在他手掌扎两根筷子，仅此而已，公平合理，上帝也不会有异议的。”泡菜将手中的大宇K-7消声冲锋枪放在餐桌上，笑得就像一坨屎。他身后的佣兵挨个瞅了我一眼，上前和两位女兵打招呼，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在一众凶神恶煞面前，小高已经吓傻了，毕竟他只是个生意人。
“嘿嘿，两个小野猫来偷吃了，这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
佣兵们肆无忌惮地打屁，我的大脑飞速转动评估形势。这时，门口闪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以为我看错了，用力眨眨眼，不是幻像，没错！正是阔别两月的内姆旺！我大喜若狂，差点叫起来，这小子被晒得更黑了，却更精神，他冲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不作声。我会意，竭力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待兴奋冲击波退却之后，冷静下来，才想起他当了佣兵，看来这是他们的团队，又来到伊拉克战斗。
真是苍狗白云，世事难测，这样的重逢远出乎我意料。看来今天没那么糟，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我以性命相托的话，那就非内姆旺莫属。我俩是生死同盟，战火中淬炼出的友谊是牢不可破的，绝非苏力、杨猛他们可比。诚然，他们是不错，对我也挺关照，不过维系我们友谊的最主要还是那条民族纽带，而我又是个有复杂背景的人，再则他们有纪律约束，感情友谊要排在第二位。内姆旺则无所顾忌。
这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椅子上，继续吞云吐雾，丝毫不在意那几个跳梁小丑。也许是我的镇定与不屑让扎透手掌的倒霉蛋遭受刺激和羞辱，他气急败坏地窜到泡菜身边，说了一通土著语。
泡菜扭过脸来祭出眼神与我交锋，我也同样狠狠地盯着他，两人若无旁物地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分钟，我连眼都没眨，这是狙击手练出来的。而他则眨了几次眼，似乎觉得没面子，又瞪了回来：“首先你要道歉，然后乖乖的让我钉透你的手掌，这件事就算扯平了，我们不再追究，否则……”
我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不亢不卑地说：“让你失望了，我的手还要留着炒菜。我们开饭店做生意，只欢迎客人，不欢迎痞子。是他们先捣乱的，还想杀我的狗，我迫于无奈才替他们家长教育他们一下，你可以问那两位小姐，她们目睹整个过程。”
“别听这个该死的中国杂种狡辩……”南朝鲜士兵面前飞过的一道黑光，“嘣”地一声，一把黑色三棱军刺钉在木制窗框上。
“如果你再提那几个字，我保证你的喉咙会和你的手掌一样。”那个倒霉蛋显然触犯了混血女兵最忌讳的字眼，识趣地闭紧嘴巴，泡菜的“闭嘴”已经是马后炮了。
“泡菜，你如果钉烂他的手，我们以后就吃不到美味的中国菜了，那些该死的军粮吃得我老便秘。”一个佣兵非常笨拙地用筷子在女兵的盘子里挑剩菜。自己的队友倒戈，令泡菜非常尴尬，我都替他难过，做人真够失败的！
“既然我的弟兄为你求情，我也只好卖他们个面子。给你个机会，别说我欺负你，打赢我，一笔勾销，如果你输了，还是要被钉破手！”泡菜恶狠狠地说完，脱下作战服与防弹衣，除下手枪与军刀，露出一身虬结肌肉，晃晃熊头，甩甩胳膊，开始热身，漂亮的单腿连踢搏得佣兵们与两棒子的喝采，是跆拳道。
看他的身形与速度的确是高手，至少有十年的功底，怪不得有持无恐。跆拳道花里呼哨，观赏性强，被誉为腿的艺术。事实上，跆拳道绝非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虽不算是必杀技，但高手运用起来其变幻莫测的刚猛腿法会让对手防不胜防，有极强的杀伤力，我们以前在小岛上接受格斗训练时曾借鉴过其中精华，南朝鲜军队格斗术我不甚清楚，不过这家伙肯定是个硬点子！
“黑带六段果然名不虚传！”内姆旺出声提醒我，泡菜更加卖弄风骚，一记凶狠利落的下劈将一张餐桌劈烂。
“你要赔我餐桌了，餐桌多少钱？”我把烟头弹在地上，扭头问小高。
“110美元。”回答我的不是小高，而是刚才付帐的那个瘦子，看来他记性挺好。不过泡菜和扎透手掌的棒子还是给了他四记白眼，瘦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惹得众人一通哄笑。
“果然是功夫餐厅，我喜欢。厨子你不会怯阵吧，再给我个惊喜，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那个叫芙蕾雅的女佣兵打趣道。
“有看头，中国功夫VS跆拳道，厨子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一个大块头的佣兵跟着起哄。我知道，这一战是难免的，而且必须打赢！佣兵们都是好事的主，打斗赌博只当是枯燥无味的战地生活调节剂，刚才还同情我的人，已经开始下注，其中居然还有内姆旺这个混蛋！而且没押我，真有岂有此理！也许是警告我小心，可他已经提示过了，还是对我没信心……
“我奉陪！”我吼道，小高扯我衣服，我扭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担心。“我要先换衣服，而且餐厅的场地太小，我们还要做生意。”
“那就去外面，你可别溜，你肯定跑不过子弹。”泡菜威胁道，我白了他一眼，牵着狗返回地下室。有内姆旺在，危机已经化解，其他佣兵顶多是来找个乐子，不会真闹事。但手枪和防弹衣必须脱下来，否则非穿帮不可，被佣兵们当恐怖份子打死就太冤了。
顺便琢磨着格斗技巧，由于我学得都是必杀技，不下杀手的情况下击败他确实有难度，好在与苏力他们交流让我收获良多。等我赤着膀子上来时，老刘也出现在餐厅，朝我挤眉弄眼使眼色，让我逃跑。我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此时，餐厅里哑鹊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坑洼不平的肌肉上，其中有钦佩的成份。都是同类，自然能读懂我身上伤疤承载的信息，泡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噢，我开始觉得我压错宝了。”近视眼懊恼地说。
“泡菜，我们都买你赢，只有天使不给你面子，你可别他妈的丢人啊！”
好熟悉的绰号，天使！天使！我一拍脑门，混血女佣兵原来就是马丁说过的狙击高手之一，真是人如其名！我一侧目，她正在看着我，其他人也都不解地看着我。
“是中国功夫里的铁头功吗？”内姆旺帮我解读出他们迷茫的原因。
我笑道：“NO，我不会中国功夫！只是想到了破解跆拳道的招式而已。”
“是吗？那就请吧！”泡菜手臂一扬，我带头出了饭店，佣兵们抱着武器呼啦啦跟了出来。
十月巴格达午后依然酷热，骄阳几乎把海法大街的破马路薰出油来，踩在脚下还有弹性。远处游弋着几辆战车，戒严后街道上看不到平民，到是近处几个巡逻大兵见有热闹，马上凑过来。
“姑娘们，辛苦一下。”近视眼对天使和芙蕾雅做个鬼脸，真不亏是职业士兵，观赏格斗还不忘找人警戒，俩女兵到是没抱怨，抱着枪离开。对我而言，光天化日在警戒圈里与生人格斗，这种待遇还真没享受过。内姆旺他们又将几名看热闹又想趁机偷懒还兼吸引子弹的美军士兵轰走，清空场地。
我简单地热热身，活动关节，放松肌肉，泡菜也像巡城马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凶狠目光一直锁定着我，好像怕我溜了一样。两分钟后，我示意准备好了，侧身位站立，这样身体暴露的攻击面较小，左拳横胸，右拳摆出格斗架式。泡菜早已等待多时，目光一动，转动身形就是一记凶狠的后旋踢，臭烘烘的沙漠作战靴如刀似斧砍向我面门。
尽管他一拧腰我就知道他要出腿，但他的速度太快，饶是我有心理准备也无法破解，只得全力后倒躲过这雷霆一击。背部沾地再一个鲤鱼打挺，刚站立身形，还没喘口气，泡菜的下劈就到了，攻击点是我的锁骨，而锁骨是非常脆弱的，我丝毫不怀疑有被劈断的可能。但是对方速度奇快，我连后退躲闪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双臂十字交叉用全力接住这招。
“砰！”硬碰硬，我身体一震，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从小臂传来，待我出腿踹向对方支撑重心的左腿时，泡菜已经撤出我攻击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