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总有些可有可无的际遇,刹那之间可谓天上,刹那之间也可谓地狱。金月两口子有些颓废,上河镇的惊天动地带来的不只是视觉上的震惊,更多的是他们两口子心灵上抹不去的创伤。眼看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大儿子,眨眼之间便灰飞烟灭,到了半百年纪的两口子已经不是伤心这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此刻就在自己对面平躺着。经历了最初的震惊,然后到不可抑止的愤怒,等到过了差不多一个月这种愤怒在时间的煎熬中渐渐化为认命,两口子也只能淡淡的和对面的李雪儿相处着。平心而论,如果没有李雪儿和李冬,他们金家不会再这短短十五年的日子过得这么舒适安逸,甚至比起当初有过之而无不让。至少这一点,金家两口子是不可否认的。经历了凡尘种种的金月,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能够看的清楚。但是对于他们两口子来说这一切都不是让他们原谅李雪儿和李冬的借口!一对可以说骗了自己十多年的夫妻,虽说或许个别原因真的是为自己好,但是是人都不会轻易去原谅这样一个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谎言在破灭后的始作俑者。
尽管如此,最可笑的是夫妻两人还*不得已每天接受着李雪儿的馈赠。或许李雪儿并没有所谓的馈赠这个意思,可是对于有了隔阂的一对夫妻,若不是为了自己剩下的唯一希望,也许还会高风亮节几天不肯去要食物和水。十五年了,金遇仙从当初的小男婴变成了一个正在不断成长的小伙子。作为从小到大的玩伴,李无悔同样都长得不差。这样的年纪间或懵懂,并不能像一个完全成熟的大人一样有足够的心理能力去承担许多变故。至少现在,金遇仙便无法从金伊的逝去当中走出来。当初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要去见识一下一向待自己不薄的李叔叔突变神仙的傲人风采,金伊也不会为了救下自己而挡下那些突然横生出来的道决。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哪怕如今自己拖着废了的一只手苟延残喘的活着,这生活似乎也并不会因为劫后余生而变得更美好,相反那种无以言表的罪恶感犹如梦魇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自己心理提醒着自己,在午夜梦回后变作自己哥哥的样子,满身是血叫嚷着要自己偿命。
至于李无悔,情况也不好到哪里去。这个男孩,至今都不能够接受父母那种近乎质一般的变化。他甚至还不能够忘记,前一刻还眉开眼笑的父亲,只是刹那间眉头一皱然后冲上屋顶和那一群看起来犹如鬼魅一般的人简单的聊了几句便斗了起来。而自己的母亲,却完全没有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有的那种矜持或者说像一个正常女人那般应该拥有的惊慌或者害怕的表情。在李无悔眼中,自己母亲所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从容,那种早知有这么一天的理所当然。然后在自己来不及多看他们两人一眼的时候,眼前一黑醒来便来到了这里。他害怕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哪怕现在他看起来奄奄一息,但李无悔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群人对自己父亲说过:“回来吧血煞,你骨子里还是和我们一样的,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装什么善类!”于是在这醒来之后,他选择了胆怯,不顾自己母亲的劝阻,毅然而然选择了和金遇仙挤在了一起。原本李雪儿可以用更加强硬的手段,但是她舍不得这样对自己的儿子,或许正如当初黄丽在最开始所说那般,何必再要把自己儿子也害进去呢?
也许作为一个凡人她是对的,可是生在这样一个不平凡的家庭,终有一些事情身不得已。在那一刻,李雪儿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尽一尽孝心,可是她很快也发现了自己太高估自己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作为一个修仙者,李雪儿能够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经时日无多。她更知道,这些日子或许将永远成为自己儿子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她才想用一个母亲的身份去勒令自己的儿子做些什么,但是李冬却用眼神制止了他。在他心里想的或许没有自己老婆那么长远,但是他很直白,他说:“如果这一切都是他愿意的,随了他吧,我们给他自由。”想起自己夫妻两当初怀上这个孩子时,信誓旦旦的说着不让他受自己受过的苦,李雪儿也就淡然了。
于是,在这个有些残破的道观里,大殿上那一尊多年没有打扫的玉清像,面带微笑的成为了两拨人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在当初李雪儿两口子带着金月一家人逃到这里的时候,金月一怒之下曾经说过,我们是两个世界不同的人!于是在这条分割线上,便有了宛若屏风的破布搭在了临时架起的竹竿上。彼此之间,只能透过层层纱线隐约看见彼此的身影。然后每天总会在固定的几个时刻,有食物和水从一边悄然无息的递到另一边。
并不是金月两口子没有想过带着孩子逃离这个破地方,毕竟每天都要像叫花子一般接受着定时定点的东西,两口子实在是放不下这么大的脸面。只是这座道观乃是一座孤峰,离上河镇有一段距离。而当日那些全追不舍的妖魔鬼怪,此时此刻断然在山脚上和自己一干人等没心没肺的耗上了。当初若不是在逃上山来的时候,金月两口子亲眼看见了李雪儿指挥一把巨剑深深劈向了一众大妖,然后布下剑阵,恐怕自己早就是那群妖怪的盘中餐。
但是,这样的日子终究有头。若不是经历了当初许多的劫难,又遭遇过许多奇遇,恐怕金月两口子早就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岿然崩溃。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每个白天到黑夜的交织,金月总会在柱子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当这些痕迹数到第三十一条的时候,一直在对面的李雪儿终于拉开了那道“帘子”,脸色微白似有泪痕的对着他们说道:“最多在过两天,这一切都会结束,是我们两口子拖累了大家,实在是深表歉意。”
有些生疏的话语,仿佛嚼蜡一般。有那么一刻,众人心中有着极为浓烈的不安,可是当在一次想去征求说话人的意见的时候,看见的又只是若有若无的影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