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沙场秋点兵
“你们四五九旅是第一批赴朝作战的志愿军，从福建一下子跑到东北，坐火车得好多天吧？”
“哎呀，想起来就头疼。”杜鹃奶奶最有发言权，赴朝作战，她参加了，说她们政委因为在哺乳期，滞留福建厦门，四五九旅升级为37师。“坐了半个多月的火车，倒换了好几次军列，客车、闷罐子都坐过……”
……
“真是可恨！”张青从别的车厢溜达过来，跟已是师长的刘立远发牢骚道：“你说这美国佬，哪儿有点闲事都想插一手，这跟街上的泼皮头子有什么两样？到处装老大，害的老子那一营装甲车白白送人了，真是欠揍！”
天热，加上车厢里通风不怎么样，许多人都只穿了一间无袖坎肩，张青亦然，脖子上搭着条毛巾，一边发牢骚，一边不时的擦擦汗。
“有本事你一直这么穿着，到东北看不冻抽抽你孙子。”刘立远衣着整齐，撇了一眼张青，冷嘲热讽。
“到北京就领冬装了，冻不着。”张青大咧咧坐下，招呼不远处的丰实过来，笑着跟刘立远说：“你说怪不？我一见着丰实就平衡了，他那些宝贝蛋军马，一样带不来，跟我一样，成光杆司令了，哈哈哈。”
丰实不爱搭理他，翻翻白眼，半眯着眼养神。
“想立妮了吧？”刘立远闲着没事，瞧丰实这般模样，便来了兴趣，戳戳丰实，说：“行了，别装了，想就想呗，想自己老婆又不丢人，哎，说说，你怎么要风有风，呼雨得雨，儿女都有呢？是不是有什么绝招？跟哥哥传授传授。”
“没绝招。”丰实哼了一声，自豪道：“地肥，种子好，加上老子是神枪手，三合一，要嘛有嘛。”
刘立远和张青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惹得一车厢的干部战士往他们这边看。
丰实站起来，抻抻衣服，说那两人说：“跟你们没法交流——走了，听杜鹃说快板唱歌去！”
经他一说，刘立远和张青果然隐约听见，从别的车厢有歌声笑声不断传来。张青拽着刘立远，说过去看看：“有节目看，比闲坐着强，走，走，回头到下一站停车，咱们弄点下酒菜去。”
过了一节车厢，在两车接口处，就迈不动腿了，哪儿哪儿都是人，里面说快板唱歌的文工团员，被战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中间，说唱的汗流浃背，听快板的听歌的也是一头一脸的汗水，就这，还是乐此不疲一阵一阵的笑语不断。
“下面这支歌，大家跟着一起唱，我来起唱，准备，雄纠纠气昂昂，预备——唱！”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进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惋惜的是，摩拳擦掌想跟美国佬一比高下的张青，没到集结地，突然接到命令，北上返回南苑。
十来天的时间，37师便仿佛跨越了秋季，从炎热的夏天，直接走到了寒冷的冬季。车至丹东，37师连稍作休整的时间的没有，一一三团为全师先遣部队，率先过了江界（37师辖下十二个作战团，由一一三团至一二四团，其中一二一团和一二二团为榴弹炮团和300mm口径组成的野炮团，其余皆为步兵团）。按照志司部署，37师要在5天内，推进至清川江境内，以东起川江河的336.6高地为起始点，西至横川、由砚山、279、308高地组成战役右防卫线，阻击青川登陆的美军由此增援战役目标敌——李承晚一个军又一个师和美陆军21师。
在指定时间内，37师各团夜行昼伏进入阵地。
“有几点，你们这些团长要交代下去，不是只交代到连排长，而是要让每一个战士都知道。”刘立远披着棉大衣，在师指为即将上阵地的各团长送行，神色很是凝重道：“美国佬为什么牛*哄哄？首先是装备比我们强，还有飞机为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支援；其次，他们有规范的作战战术，美国兵上战场前，都经过几周十几周的严格训练，吃牛肉汉堡喝可乐，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参战，并且帮助李承晚军扭转战局，说他们是老虎错不了。”他凝神看看诸位团长，咧嘴笑笑，“有句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敢玩命的，他们是比咱们装备强，作战战术比我们的战士懂得多，但是，这帮孙子有一个最大的弱点，看似强大无比，其实他们非常脆弱，比方说飞机，他们为什么老是贴着我们的头皮飞？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现在没有防控火炮，奈何不了他，回去告诉战士们，没高炮，就用机枪步枪进行多点打击，一一四团六营，用轻武器把它打下来一架，你看他还敢贴着头皮调戏你！飞的高高的远远的往下扔炸弹，没什么准头，不可怕。”
大家轻笑起来。
“他们自诩猛虎，还是那句俗话，遇到敢玩命的，一次你就能从心里打怕他打垮他，你什么时候能叫他夜夜做恶梦，见到志愿军叫他从心里发冷，这只老虎就成纸做的了，一只纸老虎，你手指一戳一个洞，还可怕吗？各位爷记好了，战场上两军对垒，没有谁怕谁的道理，就一个理儿——你死我活！”
“我补充一下。”原平等刘立远发言毕，说道：“各团在作战的时候，阵地间要互相配合，要充分利用炮火支援阵地，从青川登陆增援的美军少不了，阵地的压力小不了，你的步报兵，就是炮团的眼睛，明白了？”
“明白！”诸团长朗声回答。
“那好，回去把师长的指示传达下去，叫战士们琢磨琢磨，怎么把猛虎打成纸老虎。”代政委胡柱子挥手，结束会议。
“朝鲜人民军支援来一个高炮营，正在休息，是不是把他们安排到炮团去？”各团长离开后，原平跟刘立远说：“炮团虽说加了伪装，打起来很容易被敌机发现。”
“榴弹炮团部署在林地，机动也方便，一二二团都是大口径炮，把高炮营都调给他们防空，叫辎重营帮忙，晚饭前就位。”
10月25日，37师一一六团，在由砚山打响入朝第一仗。
由砚山战斗，从早上持续到傍晚，美军潮水似的一批一批往上涌，很有点前赴后继的劲头，步报兵呼叫来成群的炮弹在美军人堆里爆炸，炸的血肉横飞，但是，被打退一次，间歇不了多久，又跟着来一次冲锋，没完没了的纠缠。仗一打到这种程度，美军较劲的往上冲锋，一一六团也起了犟劲，打到炮火不能再支援的近距离交锋时，敢玩命的一一六团战士，索性出战壕挺起刺刀，跟美国大兵肉搏。庄稼汉出身的志愿军士兵，个个臂力夯实，跟养尊处优惯了的美军拼刺刀，明显占尽上风。一个不留神被美军刺刀捅伤的战士，一脸一身的血水，瞪着眼珠不要命的扑将过去，扑过去就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这场面，跟着就感冒似的在肉搏战中流行起来，伤重倒下的战士，或手榴弹或炸药包，无一不是闯阵般的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与敌众同归于尽。
娇纵的美军，在这种恐惧下再也支撑不住神经系统，崩溃，又如潮水般的狂奔而去。
“……炮团兄弟们，我是279高地小岭阵地九连战士赵云龙，我们的步报兵牺牲了，敌人上来了，左前方100米……好，打中了，右前方80米……再靠近点，50米……”
师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步报机里传来的呼叫和不间断的爆炸声。爆炸声静止后，刘立远抓起步报机话筒，沉声呼叫：“279、279，我是师长刘立远，报告你们小岭阵地的伤亡情况。”
“报告师长，我是279高地一一五团田大英，小岭阵地八营九连，全连126人，伤亡不明，我已派七连上去增援了……”
“……炮团炮团，我是赵云龙，敌人又上来了，正前方，左边，哎呀，还有右边，全是敌人了，150米——放！”步报机再次传来那个嘶哑熟悉的喊叫。刘立远默默放下话筒，闭上眼睛。
“……再近点，50米……嗨，太棒了……师长师长，我听见你喊话了，谢谢师首长，我是八营九连战士赵云龙，全连126人，没有伤员，连长指导员阵亡，阵地上只有我一个人……”
“……”刘立远无言。
“……左边30米，右边30米——放！”话筒里突然传来急骤的枪声，嘶哑的声音，伴着枪声炮声，断断续续传出：“……你娘的，给你尝尝巴豆炒子弹……嗨，这叫木瓜烩手榴弹，嗨……师首长师党委，请告诉祖国人民，九连人在阵地在，人亡阵地还在……亲爱的炮团战友们，别让我们九连126人食言，我是目标——向我开炮！”
一片枪声骤起，步报机随之永久静默。
刘立远缓缓拿起话筒：“我是师长刘立远，一二一团一二二团现在听我命令，方向279高地小岭阵地，两团都有——十分钟覆盖！”
……
这好似电影《英雄儿女》的情节，我听的心惊肉跳，问杜鹃奶奶，那个电影里向炮兵呼叫向我开炮的王成，原型是不是来自赵云龙？
“王成岂止一个？”杜鹃奶奶微笑跟我说：“你爷爷的警卫员庞大德，就是当天恢复八营九连编制的第二任连长，你问问他，他在猫耳洞里呆过多长时间？”杜鹃奶奶伸出手指，说，“六天，没吃没喝，我们只知道阵地还在，但就是送不上去补给，孩子，电影里演的，不都是瞎编的。”
新九连登上小岭阵地时，七连已把老九连牺牲的战士干部掩埋于阵地后侧的坡地处。赵云龙的墓前，是那台被打烂的步话机。庞大德率领新九连向长眠于此的烈士敬礼，握拳宣誓：绝不后退一步，人在阵地在！
步战受挫，美军开始调集火炮和飞机，向小岭阵地倾泻炮弹。小岭阵地不到0.3平方公里这块地面，庞大德在他的回忆录里曾这样描述过，炮弹形成的巨大弹坑，一个挨着一个，许多弹坑数次十数次重新为弹着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事坑道坍塌，炮击一停，战士们从土里雪里和猫耳洞里爬出来，抖落一身尘埃，伏身于炮弹形成的散兵坑，严阵以待。
经过无数次冲锋，美军士兵待炮击一延伸，组织新一轮攻击时，当远远看见小岭阵地上又竖起那面在烟火中猎猎作响、破烂不堪的红旗时，他们真真切切被上面那些无视生死的中国军队震撼，本来在200米远近进攻途中，目无一切的美军，喜欢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直着身子迈步向前，神似闲庭漫步，到后来，一望见红旗还在，200米便开始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脚步，150米处，便不约而同的匍匐在地，一点一点的向上移动。
“有狙击手就好了。”庞大德惋惜，命令道：“爬着上不了阵地，听我命令，美国佬不站起来，谁都不许开枪！”
“连长，我试试吧？”从辎重营血书请战上来的钱泳，跃跃欲试。
“你行不行？”庞大德跟着刘立远那么长时间，知道一般射手和狙击手不是一码子事，口气很是怀疑。
“像师长他们那样说打苍蝇不打蚊子肯定不行，100米，打人打牛还可以。”
庞大德半信半疑，瞅瞅那个兵，说：“那你试试吧，权当训练了，打不着也没关系。”
那个兵稍一瞄准，一枪过去，一个匍匐前进的美军就此一动不动了无声息。
“你行啊，再来再来。”庞大德兴奋起来。
打仗的时候，什么样的怪事都可能发生，这名自称100米打苍蝇没把握，打人打牛还行的士兵，接二连三的以狙击的方式，连续夺命十数条后，匍匐前进的美军士兵，终于纷纷起立，夸张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