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光辉(一)
黄云果然从沈阳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老伴。奶奶、杜鹃奶奶加上黄云夫妇,几个早过花甲的老人,在我家一见面,我才知道,黄云老伴竟然与我爷爷颇有渊源。
“你奶奶没告诉你吧?”杜鹃奶奶笑起来特别亲切,指点着黄云老伴,跟我说:“黄云那年非你爷爷不嫁,最难受的可不是你奶奶,是他。”
那大爷乐呵呵笑:“我跟着白迦南先生从北平来游击队的时候,她还在重庆呢,哼,小毛丫头一个——早恋!”
我也是嘿嘿笑,不语。这还用说,我爷爷救过他的命,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自己钟情的女人,搅在一起的时候,难受难受很正常。
“张爷爷是北京人吗?”雯雯端来洗切好的水果,坐在我奶奶旁边,饶有兴趣的问。黄云的老伴姓张。
“算半个吧,我娘家是北京的,嫁到天津的,七七事变那年,我在北平读书。”
开平地下党来消息说,三个还是五个从北平来的重要人士,将在近日抵达开平,因开平游击队在麦山与日军周旋,要求象山游击队派人就近接应。
指导员和队里几个骨干开会商量,指导员想亲自带人去开平执行这项任务,正说服胡柱子等人,原平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指着胡柱子骂上了,说几百号男人谁去不行,叫一个女人跑鬼子窝里去冒险。胡柱子被人冤枉不说,还莫名其妙挨顿臭骂,心里上火,便挽起袖子要动手。
“你不了解情况,凭什么骂人?!”指导员气的脸色苍白,拦住险些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斥责原平:“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如男人吗?满脑子男尊女卑!”
“我不跟你吵架。”原平兀斜着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顾自的说道:“甭管来人多……重要,撂下几百号人的队伍去开平,万一出错怎么办?我说你们还有点常识没有?轻重缓急不知道吗?”
“我们正在商量,还没决定谁去呢,你看你没头没脑的……”大辫子解释道,埋怨他的鲁莽。
听了这话儿,原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我就是提提建议,指导员跟……这家伙不能去。”
“我和指导员不能去?”胡柱子歪着脑袋走过去,拍拍原平的肩膀,说:“你成我们的领导了?喂,小子,我参加革命的时候,你还没当兵呢——用的着你指手画脚啊!”
原平敢如此冲撞会议,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指导员听了几句原平的辩解,问他:“你们排长呢?”
“在屋里……等命令呢。”原平吞吞吐吐道:“刚才他听见了,指导员,排长不想跟你们争吵,还是我们跟着排长去吧。”
重要人士有几个不得而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得而知,唯一的线索,就是他们是从北平来的,其中一人叫白迦南。
“从北平途径开平的火车每天就一趟,傍晚六点左右到站,大约停车三五分钟,站台上没有鬼子把守,但进出站口有二鬼子,我们目前掌握的就这些。”指导员把情况跟刘立远等人交代完毕,问:“开平车站你们熟悉吗?”
“不熟悉。”刘立远回答,眼盯着那张开平地图问:“那些人什么时候到达?”
“没有具体时间,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几天。”
“有两种可能。”刘立远抬起头,看着指导员,说:“第一种可能,我们偃旗息鼓顺利把人带回来;第二种可能,被鬼子发现硬闯出城。不带枪混进去容易,带那么多人出来把握不大,所以,第一种可能性不大。”
“既然第一种可能性不大,你就说怎么办吧——啰嗦!”胡柱子不耐烦起来。指导员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等待刘立远说他的计划。
“如果硬闯,最简捷的方法就是出南门,过涧河进入象山东口,你们到时候派一个小队到涧河接应一下。”刘立远把地图折起来,交给指导员,说:“到时候看吧,没准运气好,平安无事呢。”
刘立远等人离开后,指导员不满的指责胡柱子道:“你以后要是没耐心听他们的计划和方案,也别打断人家发言,领导干部更要尊重他人。”
“我就看不惯那家伙装模作样的德性!”
刘立远带着谭健从象山西口下山,当天下午,既经十里铺、赵庄,由开平城西进城,在约定的时间,与原平丰实张青三人回合。五个人在靠近车站的客栈悄然入住。
当天由北平途径的火车,没有接到白迦南等人,下车出站的人寥寥无几。
“从这条街过去,靠近南门有一个集市,每天天不亮就开市,咱们要出城的话,就先到那儿集中,买几头猪崽装成小贩子混出去。”
“明天我和张青继续去车站接人,接到接不到都回到这里,谭健去南门附近多转转,尽量弄清楚南门的守卫数量和换岗时间。”刘立远和衣躺在铺上,又跟原平说:“你和丰实摸摸东门,万一南门不好走,咱得多备条出路。”
“排长。”张青犹犹豫豫说:“我右眼皮老是一跳一跳的,不会有事吧?”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干坏事了?”刘立远斜过身子作弄张青道:“快跟我说说,你是偷人家摸人家了,还是祸害谁家的姑娘了?”
谭健嘿嘿嘿的笑起来,捂着左眼说:“我左眼猛跳呢。”
张青不乐意,咕哝着什么,躺床上自己瞎寻思去了。
刘立远原平等人运气不错,他们到开平的第三天,便接到了白迦南,出乎意料的是,随行白迦南的不是三五个人,而是十三个人,除了他和他那个洋里洋气的太太外,另十一个人,八男三女,清一色的学生,在站台上,这些人分外显眼。
刘立远叫丰实多开了三间客房,白迦南夫妇住一间,三个女学生住一间,剩下的八个男学生统统挤在一间。
“你们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咱们就走,送你们去游击队。”刘立远跟白迦南夫妇交代完,同样的话,又挨个跟另两个房间的学生嘱咐了一遍。
回到房间,原平摇头说:“这下有麻烦了,人太多,想装成小贩子,那些学生也装不像啊。”
“南门情况怎么样?”刘立远没接茬,问谭健。
“南门早上六点开始通城,有五六个伪军查良民证,离城门两百来米有鬼子兵营,多少人弄不清,我观察了一下,他们只查进城的,出城的人和马车基本上不问。”
“东门也这样。”张青跟着说了一句,说完,又补充道:“除了五六个伪军以外,还有四个鬼子,两个时辰一换,附近也有兵营。”
“以前的计划行不通了,这样,谭健现在就去租辆小篷车,明天早上一开始通城,谭健随车带教授两口子从南口先出城,咱们几个后面跟着,其余的十一个学生就近找个混沌摊吃饭,如果出城顺利,谭健直接把教授两口子送到涧河,然后就在那儿等着接应,然后,我们分批出城;如果不顺利,咱们就放到那几个伪军。”
“那,现在得跟那些学生先说说吧,别到时候乱跑。”
“明天五点叫他们起床,起床再说不迟。”刘立远掏出几块大洋,递给谭健,说:“你去吧,最好连车夫一起租来。”
原平颌首道:“也是,现在跟他们一说,这些学生没准吓出尿来了。”
清晨五点,白迦南夫妇和十一个男女学生被叫起来,刘立远借着众人吃东西之际,压低声音和大家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然后把那些人随身带着的箱子行李什么的,统统装上车,看看街道上已经有人开始行走,这才叫白迦南夫妇上车,往南口驱行。
谭健和小篷车顺利的出城,刘立远蹲在离城门不到十米的早市肉摊前,看见小篷车出城绝尘而去,手势示意原平张青丰实带四个男学生出城。
仍然顺利。
张青丰实返回来,刘立远给二人叫了两碗豆腐脑,满意道:“剩下的咱们一批带走,先吃饱了再走,这豆腐脑山上可吃不到。”
出城仍然顺利,几个在所谓的城门口盘查的伪军,仅仅撇了一眼他们,问都没问一声,就放这十个人出了城。
“再往前走个几里路,你们就可以唱歌了。”离开开平城二里多地,刘立远敞开衣领,跟身边那几个学生说。
“刘同志,您刚才说的山上,就是游击队的根据地,对吗?”一个长相不错的女学生,贴近他好奇的问。
“呦嗬,你还知道叫同志啊,不简单。”刘立远在游击队都没有享受过如此称呼,听着顺耳,心里就高兴,跟女学生说:“对,是根据地,山上美极了,这会儿山上全是弥胡桃、栗子和野葡萄,回头让你们吃个够。”
有说有笑走了小半个小时,远远看见前面有一辆卡车停着,一堆人在路中间戳着,刘立远正狐疑,眼尖的丰实一眼看出端倪,紧张说:“排长,是原平和那几个学生,好像被鬼子拦住了。”
“太君太君。”刘立远放开喉咙喊起来,一声喊的随行的众人心惊,喊得拦住原平等人的皇军端着枪向这边张望,慢步过来。
“丰实左一,张青右一,别急,慢慢过去。”刘立远擒住一个不知所措的女学生,向不远处的太君大声喝道:“花姑娘,花姑娘。”
被刘立远擒在手里的女学生,绝对不是为了配合他才惊叫出声的,她哪里有过如此经历,见到狰狞的鬼子向她走来,尖叫声引来其他人的恐慌。
朝他们走来的数个太君不明就里,端着的枪明显懈怠的指向天空。刘立远夹着花容失色的女学生,和迎面的皇军几乎面对面的时候,突然下手,一个甩手,将女学生推跌在地上,跟着就是一个硬拳击打在鬼子的面门上,顺手摘下鬼子的枪刺,没等挨拳的鬼子咆哮出声,刀锋已然掠过小鬼子的咽喉,接着,这柄刺刀划过一道弧线,准确的扎进另一个靠近原平的鬼子身上。这一系列紧凑的动作,一气呵成,跌倒在地上的女学生还没叫出疼来,丰实张青也是猝然发难,撂翻两个鬼子,凶狠的扑向其他有点发呆的鬼子。
原平在刘立远第一下打击的时候,冷不丁的将身边的两个鬼子放到了一个,然后他飞身抢到刘立远飞刀杀毙的鬼子身边,稍一俯身,干净利索的将枪握在手中,之后便是娴熟的推弹上堂、击发。随着原平的枪声响起,丰实张青以及刘立远,或蹲或立,乒乒乓乓的将夺在手中的枪,向鬼子近距离的射击……
“快快快,都上车。”原平朝着一众发呆的学生大喊,一把拽起那个满脸是泪的女学生,三下两下给推上车。男学生还是比较冷静,看见一地鬼子的尸体,没像女学生那般慌张,听见原平的命令,手脚并用的攀上车,又把三个女学生拽上来。
刘立远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手搭上车帮,稍一借力,窜上车来。车上十一个学生,有两个女学生竟然不合时宜的鼓起掌来。
“都趴下,女的在前面,男的到后面来。”刘立远瞪着牛眼把学生们一个一个按趴下,检查了一下从鬼子身上缴获的子弹夹。
“排长,我有50发左右,六个手雷。”张青率先报数。
“手雷九颗,子弹20发。”原平跟着报数。
刘立远探身车外,从驾驶室要来丰实的弹药,大概一点验,看着车后的扬尘,说:“全加起来,子弹200发不到,手雷20颗。”
“喂,你们谁信天主教?”原平冲那些学生问。
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学生,趴在车板上,犹犹豫豫举手。
“教我怎么祷告吧。”原平坐起来,认真的跟那个女学生说。
“别闹了!”刘立远白了一眼原平,跟那个信天主教的女学生抱歉道:“他逗你玩呢。”
“排长,鬼子真追来了——你瞧!”张青紧张的喊到。
这条路的后面,显而易见的由开平方向腾起更为巨大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