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暖屋
从国军追随刘立远落户八路军的5个人中,谭健以细心、忠诚享誉全师,别看他职务低下,赴朝作战才被任命师部警卫营长,师里团级以上军官,甭管资历比他深浅,对他的敬意绝非一朝一夕。敬他,并非因为他与刘立远有着纠缠不清的裙带关系,打鬼子八年,加上三年解放战争,从团到旅再到师,十几年间,师里一干正副职首长,哪个没有挂过彩?作为警卫员,他警卫的首长仅有政委一人,唯有政委从未受过伤,毫发未损。无数次的危险,都在他的机警和干练中化险为夷,他在警卫营任职后,大大小小首长的警卫员找他取经,他说的很浅显易懂。
“警卫员要有兔子的耳朵——耳听八方,要有狗一样的鼻子——除了能闻到屎的味道,还要能嗅出四周的危险,而且,你得有挡子弹的能耐,光有挡子弹的决心不行,能耐不是天生的,是练出来的,要练到你能知道危险将来自哪个方向,一旦危险来临,你能于千钧一发之际逆转危机,直至肉身挡弹。”
枪法比他更高一筹的张青未能入朝作战,丰实的骑兵团有作战任务离不开,赴风历洞与敌方狙击手对决,谭健自然而然是第一人选。他挑选的两个狙击手,在他狙杀敌狙击手后,将替代他驻守风历洞阵地,继续执行狙击任务。
敌方的狙击手没有出现。
一夜安静,双方除了例常的炮击外,阵地上均没有对射。
天,大亮。谭健醒来,眼皮眨了眨,保持着睡前的姿势,通过瞄准镜,轻微的开始一寸一寸扫描对面那些刻印在脑子里景物。一切似乎无异,除了一处可能被炸弹堆起来的小土包外,其它景象,逐一与他的记忆吻合。
他的枪口停留在那处小土包位置,随后便凝止不动。
与小土包成小度数夹角的敌方工事里,缓缓探出一个钢盔的圆顶,露出大半后,又缓缓消失。这个探出又消失的动作,前后重复了三次。当第四次开始重复时,谭健透过瞄准镜,准确的捕捉到小土包一个细微的变化,小土包在没有炮弹爆炸震动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土粒滑落。随后,一支显然经过伪装的枪管,轻缓的、不为人注意的由地面浮出。
果然来了。
小土包与谭健的位置,有一个不理想的角度,双方互能看见,谭健的视角大一些,但对方有障碍物形成的死角,又比谭健给对方形成的死角更大。对方凭经验很容易怀疑谭健所处的位置,若能发现谭健并且一击即中,就得冒险将头部移出死角射击,而谭健亦有同样的涉险顾虑。此一刻,两名狙击手对决战场,先下手者未必就能取胜。
小土包不再有丝毫动静,毫无生命的在艳阳下静止。
美军没有规律的炮击又一次开始,弹着点炸起四周的泥土山石,一波一波的从天而降,将谭健几乎掩埋起来,一枚炮弹距谭健的埋伏点几米处爆炸,烟尘铺天盖地。
谭健纹丝不动,保持着射击姿势。直觉告诉他,对方会利用这次炮击有所行动。果不其然,瞄准镜下,那个小土包的死角有物件一点点出现,待土包下那支狙击步枪由伪装的枪管显出瞄准具,又显出瞄准具旁涂了色彩的半张人脸后,他通过瞄准镜冲对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手随心动,轻触扳机,枪的后座力在肩胛处顶了一下,枪口处短暂一缕青烟被风飘散开。瞄准镜里,那半张被颜色涂染的脸了无生气的侧歪着,被汨汨流出的液体改变成血红一片。
那个配合狙击手的钢盔,尚不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还在不厌其烦的做诱饵动作,一会儿探出,一会儿消失。谭健确认对面再无狙击手潜伏后,调戏性的一枪,在钢盔留下一个恐怖的弹洞,之后便是一排子弹,在对面的工事边沿,威慑出几朵子弹溅起的烟尘后,才和两个狙击手之一交接狙击位置。
……
“你成天写呀写的,累不累?”三哥只要没应酬,晚上基本上都会过来陪奶奶和我妈说话,看见我写的东西,打击我道:“当作家不能和社会脱节,你得深入生活,走,三哥带你换换脑子去。”
“你少腐蚀我,你那些夜生活太刺激,我本来就意志力薄弱,就在家猫着,哪儿也不去。”我两只手用劲抓着桌子,拒不出去。
“看房子也不去?”三哥阴险的笑。
“大晚上看什么房子?”
“小样!”三哥靠在门边,伸手往后指指,道:“奶奶、你妈在这儿住着,回头雯雯一来,你想一直睡客厅啊?走吧走吧,白天你忙我也忙,这会儿正好去看看房子,香江花园,下午我带奶奶和六婶去看过了,你再看看合适不,合适的话,三哥掏钱。”
“真的假的?”我半信半疑松开手。
“爱去不去。”
香江花园是香港地产商开发的住宅小区,在省城是属一属二的高档社区,前两期已经卖到每平方米八千多了,这会儿,少说也得上万一个平方米了。三哥和售楼处早早打过招呼,所以,我们晚上快九点过去的时候,售楼小姐还在那儿候着呢。
“奶奶看好的是A户型,正正的坐北朝南,双阳台一厨两卫,客厅32平米,餐厅小点,七八平米左右,主卧25平米,其他三间都是15平米,都朝南。”
我看看总面积,和房价一对接,吓了一跳:“太大了,我勒紧腰带少说也得20年分期。”
“瞧你那点出息。”三哥斜我一眼,说:“这地段和这层次的物业管理,过不了两年就得翻番。”不耐烦道,“你只管看,喜欢就成,不用你掏钱,奶奶说了,这房子奶奶和你爸你妈出一半,你那点破工资留着跟雯雯过日子吧,人家大老远的跑来,总不能跟你吃糠咽菜吧?剩下的三哥赞助了。”
“那就这套,物业费水电燃气费什么的我自己掏。”
三哥奇怪的看看我,问:“难不成,这些你还想叫我赞助?”
看来三哥不是跟我开玩笑,回家跟奶奶和我妈一说房子的事,我妈说下午就跟你三哥看过了,问我满意不。
“那还能不满意?跟豪宅差不多了,就是贵了点,奶奶我真羡慕你们,当年在马坡岭上想盖多少房子就盖多少,那么多人在一起,比咱们这儿一个小区还热闹呢。”
“满意就买吧,奶奶给我孙子买。”奶奶被我胡乱的比喻逗笑了,无限感慨道:“当年的营地都没有了,都是实木搭建的木屋,我们的队员手巧,床、桌子椅子和饭桌,也都是用木头自己做的,六儿,你是没经历过那个年代,虽然日子很苦,却是说不出来的温暖……”
……
“我顶讨厌某人笑里藏刀。”原平一边在板壁上敲打着钉子,一边跟丰实发牢骚道:“嘴上说怕咱哥俩累着,其实就是小心眼报复咱俩呢,这营房,你瞧着吧,没个把月建不完。”
“我是小木匠出身,盖房子搭床那是本分。”丰实呵呵笑着,手里的活计不停,说:“好好一块缎子,你非臭美当墙布挂,那谁一门心思巴结指导员,还有那个小尾巴杜鹃,巴掌大点的绸缎,他都恨不得给她们做件褂子,你是活该倒霉。”
原平摇头叹气,歇下手说:“就算他巴结人,绸缎衣服给人家指导员和杜鹃做成漂亮衣服,人家也得领情穿啊,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嘴上不说入伙,整个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跟定指导员了,你瞧他跟那帮泥腿子点头哈腰的,咱们哥几个稍微犯点纪律,就往死里整,唉,见色忘义啊。”
“那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丰实挖苦了一句。
“我啊,真是好心没好报啊,你说我干嘛给他出主意啊?”原平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突然四处瞅瞅,神神秘秘跟丰实道:“我说老弟,要不咱们给那家伙下一绊子,解解气?”
丰实一听原平说能解气,立马来了精神,紧着问他有什么高招。
“挑拨离间或者栽赃陷害都好使。”原平很有把握道:“让我先想想,反正不能便宜了那家伙,就算穿帮了,也得恶心恶心他。”
刘立远在自己的被子里惊喜的发现了一块很女人的丝帕,就是大了点,展开来有尺半见方,四边用丝线缝制的细密。左右翻翻,丝帕上没有找到何人留下的线索。他心里一阵窃喜,能送如此小玩意给他的,没说的,肯定是女的,而在这儿大山里,能送他这种耐人寻思的小物件的女性,除了指导员还有谁?
指导员能送丝帕给他,这含义太丰富了。刘立远激动坏了,一白天干什么都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到晚上,因为兴奋还在持续,大方的把私藏的老酒拿出来,和原平张青等人关上门,让兄弟们跟他一起分享这份突然临头的幸福。
“排长,早上我看见指导员来过,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原平一边吃着喝着,一边不显山不漏水的问。
“你……见着指导员来过?”原平这句话,印证了刘立远的猜测,追问原平的时候,话语都有点结巴了。
“恩,前半晌,我和丰实回来找东西看见的,是吧丰实?”原平说的有鼻子有眼,丰实回答的很肯定,滴水不漏。
刘立远美滋滋的掏出那方丝帕,在上面狠狠嗅了一下,跟几个兄弟显耀道:“老天爷长眼啊,看来哥哥我就要告别光棍的日子了,你们瞧,指导员悄悄塞在我被子里的。”
张青谭健不明就里,好奇的也想闻闻丝帕,刘立远利索的揣进怀里,说这是私人物品,拍拍藏在胸口的丝帕,大言不惭说:“这桃花运可不是想遇见就能遇见的,有时候百年不遇,一来,真就是挡都挡不住,这姻缘肯定是我前世积德修来的。”
原平跟丰实低着头偷偷乐。
第二天,杜鹃兴高采烈跑来找刘立远,一进门,就发现她哥鬼鬼祟祟往怀里掖藏着什么,杜鹃心生好奇,女胡子似的非要看看他藏了什么东西,七抢八抢到底从刘立远身上抢到那方丝帕,细一瞅,不仅纳闷问道:“哥,你要用刀了?”
刘立远笑她眼拙,用手指戳戳杜鹃的脑门,说:“你傻啊,这么漂亮的丝帕……拿来,这是人家给哥的定情物。”
“你说,这是指导员送给你的?”杜鹃抖搂开丝帕,再次打量,捂着嘴笑起来:“傻哥哥,这是玉琴姐大刀上的刀穗,还是我给玉琴姐的呢……”
杜鹃能道出丝帕的出处,看来错不了,刘立远一天一夜的兴奋,突然遭到如此打击,顿时蔫了,心里窝囊的要命,把人家大辫子的刀穗错当成指导员送他的信物,还跟哥几个臭显摆,这要是传出去,这张脸算是丢到家了。中午开饭时,原平阴险的叫来胡柱子过来一起吃饭,他才觉查出被人算计了。心里那个恼啊。
刘立远带着指导员来验看丰实原平的杰作,几趟整齐的木屋,崭新的亮眼。这几栋木屋,每屋能容纳一个班,一水的木质,板壁中间还被丰实填塞了一种能驱蚊的草蒿,既能起到冬天的保暖防寒,夏天的时候还不招惹蚊虫,一屋子新鲜的树脂香味。
“不做饭,这个烟道干嘛用的?”指导员很满意,指着屋子中央顶部预留的烟道问。
“火墙的烟道,他们不会搭火墙,预留给火墙的,到冬天一生火,两边散热,这屋里就不冷了。”
“真不错。”指导员赞誉道:“没想到你们枪打的好,还都是能工巧匠呢。”
“艺多不压人嘛。”刘立远厚着脸皮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带着巴结的语气说:“南边那片空地,叫人抽空给腾出来,当草料场可惜了,就这样的木屋,还能盖一百来座。”
丰实原平一闻此话,惊得差点没闪了腰。
“盖那么房子干嘛?”指导员奇怪的问。
“营房当然要住人了。”刘立远得意的跟丰实原平挤挤眼,撇开他们俩,跟指导员描绘未来道:“见天有人来投奔游击队,房子少了住不下,你得未雨绸缪想到前头去,不但房子要多盖,粮食啊,棉布药品和枪支弹药这些都得多储存,越多越好,等游击队现在的三百来号人变成几千人上万人的时候,再迁营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