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主人出来。众人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尾火虎粗声说:“这个何稠好大架子,让大家在这里空等!”
话音未落,机括轧轧响动,南面墙壁突然从中间向两旁分开,显露出一条甬道。众人一眼望见何稠的三弟子董大拄着双拐,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黄衣童子出现在甬道口。
又听何稠那沧桑的声音笑道:“老朽适才忽然灵光一闪,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极好的创意,赶紧取笔墨画下草图以防忘记,一时间竟然忘却各位!失礼失礼!董大,你先带客人们去器械库观摩。老朽少时就来会客。”他说话声总是响在耳边,仿佛就在跟前,但是始终不见露面,“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世间各行各业的高手越是精于本门技艺,越是不胜寂寥,渴望能有人欣赏。是以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往往渴望一败;才高八斗的大文豪更愿文章能天下传诵;老朽专注土木建筑和器械制作三十余年,颇有一些心得,也能有几件精品可以拿得出手,只是敝庄偏僻寒酸,少有客人,是以老朽的作品竟无人鉴赏,每每只能自我把玩!今日本来特地邀请老友昆仑山安伽陀道长前来观摩新作,没想到少林高僧铁菩提大师、长安都尉府摩云武官以及江淮枭雄二十八星宿青龙象宿主杜老大几位也大驾光临,如此甚好。老朽便趁势将历年来得意之作尽数展示出来,望贵客们多多予以点评!”
董大说:“诸位这边请!”说着和那黄衣童子当先引路。众人跟在后面,见那童子走路姿势怪异,很是笨拙,仿佛是先天不足的弱智,但是,这庄里都是残疾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通过甬道,尽头是一道铁闸门。董大掀动甬道壁上某处机关,闸门缓缓上升,露出一处库房。
“这处器械库里存放的多数是师尊平生打造的器械和绘制的图纸,有一小部分本来已经流散在外,师尊花了好大气力才收集回来的。各位可以随便观赏,不过其中的兵器军械类千万不要触碰,以免误伤旁人!看完这处,小人再带各位至‘制作坊’,看看师尊平日制作器物的场地。”
何稠的名声,无人不晓。只是他轻易不涉足江湖,是以也很少有作品在外界流传。眼下器械库大开着,大家可以就近欣赏这一代匠师亲手制造的各种器物包括让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杀人利器,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众人情不自禁地移步进入——顿时只觉眼前精光明亮,原来库房四壁和角落镶嵌着八面大银华镜,阳光从采光口照射进来,被镜面反射形成瑰丽的光柱,各人身影映像其中,一时难以适应,晕头转向。何稠为妥善保存自己的作品煞费苦心,室内宽敞明亮干燥。
各人在库房里游走,仿佛置身于一片神奇奥妙的天地:室内地上陈列的,桌上摆的、墙上挂的当真是琳琅满目、异彩纷呈,而且全部分门别类。第一类是劳作用具;第二类日常起居器物;第三类兵器军械;第四类房舍建筑。小件的器物全部是实物展示,大件的器物包括建筑类则是以图纸形式详加描述说明——而令江湖人物谈之色变的杀人利器,只是兵器军械这一大类中的一个小类目。
各人在这些匠心之作面前不禁流连失神,心中无不赞叹:好一个‘天下第一匠师’,当真是数百年难得出一个的奇才!。
董大继续说:“江湖人物谬传,以为师尊专门制造杀人利器。其实,师尊所学博大精深,所谓利器制造不过是师尊所掌握技艺的冰山一角罢了。”
摩云心中暗想:董大此话不错。我看何稠明明是一个大匠师,江湖上却称之为杀人魔君。目光停留在日常起居器物类一件小物事上面。那是用锦盒装着的一对布质小手偶。手工极是精巧,做成一男一女的模样,已经敝旧褪色,看来很有些年月了。锦盒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似乎是有人时不时捧来把玩欣赏。这对手偶的主人难道会是江湖上号称“巧手匠心、杀人无痕”的何稠?看这个大匠师的作品有宏伟的建筑草图,有巧妙实用的用具,有杀人取命的兵器,难道竟会钟情于这种小玩意?
杜伏威见室内图稿堆积如山,好奇心起,顺手拣了一幅图轴展开来看。见这幅图约有一张书案大小,图纸微微泛黄,上面整体画着一个营帐的图形,分开又画着局部图,旁边是蝇头小字作了标注,都是行话,半点也看不懂。
何稠沧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杜老大手中的草图也算是老朽的得意之作了。七年前,将作大臣宇文恺为了替皇帝西巡制造行宫,特意请老朽筹划设计一座能行动的宫殿。‘观风行殿’就是根据此图制造出来的,方一百二十六步,高四丈二尺,六板为城,开四门,下有轮轴驱动,离合为之,以数十上百匹骏马牵引,蔚为壮观。另有‘六合殿’、‘千人帐’亦类如此,不过规模较小而已。皇帝西巡张掖,行帐车架震惊西域,各国莫不拜服……”
众人虽看不懂图纸,听这一说,也不由啧啧称奇。只听何稠继续说:“其余还有东都西苑的建造图纸,也是数年前宇文恺请我绘制的。江湖中人都钟情老朽的兵器军械。其实,就老朽自身而言,这一堆图纸才是心血所在。”
各人注意力集中在兵器军械中的杀人利器上时,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但觉阵阵寒意涌上心头。每件利器都贴了标识,注明“犀角弯月刀”、“寒冰烈焰剑”、“子母连环弩”、“万蜂归巢刺”、“千里流萤镖”、“九转千机筒”、“风火逐日轮”、“夺魂飞爪”……,多数利器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中任何一件,都能轻易致武林高手于死地。不过,大部分利器内部用于伤人的弹丸、针刺、锋刃已经拆卸出来,和筒壳鞘套分开了摆放,不上装起来是不能使用的。
“江湖上流传一件‘暴雨梨花针’据说是天下最厉害的杀人利器之一。大家平日里也只是听到关于它的种种传闻,从来没有见过实物。原来果然是何居士的作品!”恶僧铁菩提早已被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神奇巧妙的杀人利器吸引,双眼放光,直盯着墙上挂着的一件奇形器械。
“怎会从来没有人见过实物?至少它在被使用时会有人亲见。”尾火虎来意不在于杀人利器,因此漫不在乎。
铁菩提冷笑说:“‘暴雨梨花针’一经发动,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方圆一丈范围无一活口,而且事先毫无征兆,死者都是妄死,死的不明不白!所以说江湖上除了‘暴雨梨花针’的持有者,看到过它的多半都成了死人!”
尾火虎心中一凛,不由得对那件器械凭空增添一种莫名惧意。
“哦,那件‘暴雨梨花针’其实是老朽十七年前的作品——那时,老朽还未定居——不意,竟被人盗走,在江湖上流传两年,杀人无数。老朽后来终于寻到偷盗之人将他手刃,夺回利器。此后,为了防止再有失盗之事发生,老朽才决定在这农庄定居,并建造器械库用于保管作品。所以,刚刚董大特意提醒诸位,这里的每件器物除了兵器军械类都可以细细观摩,而兵器军械之类千万不要随意移动位置,因为这类器械每件都有机括连系,一旦触发机关,恐怕会伤到各位。”何稠的声音又在室内响着。
杜伏威心中一动:何稠并不曾在现场露面,可是却能和大家正常交谈。而且自进庄园,各人的一举一动,他似乎都了如指掌,莫非有“天眼通”和“顺风耳”的神功?尽管有所疑虑,但武林中人对武器的喜爱之情是不可遏止的。这个念头只在心头转了一下,他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到杀人利器上面了。
众人见‘暴雨梨花针’是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说明这还不是巧手匠心最得意之作,主人并不怎么重视它。因此,目光又移向那些摆在醒目位置的利器。
猛然间尾火虎叫道:“不好!”一声巨响,器械库铁闸门重重落下,将门口掩住。
原来,大家忘我之际,董大不知何时悄悄退出库房,只剩下那个黄衣童子木然站在门边。
角木蛟冲向黄衣童子,一掌搭上他肩头。那童子恍无知觉,只听“嗤嗤”急响,一阵烟雾腾起,烟雾中夹杂着一蓬牛毛细针射向角木蛟。
角木蛟早有防备,他用的是短钺,舞开来滴水不漏,跟着贴地一滚避开暗器,随即短钺脱手向对方掷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在武林中算得上一流身手。
那黄衣童子仍然愣愣地直立着,不躲不闪,不哼不叫,短钺插入他身体,“噗”地一声,如同插进了一堆破絮,将他身子带倒。
角木蛟大呼,“邪门!邪门!”上前拔出兵器一看,刃上并无血迹。
“原来‘巧手匠心、杀人无痕’邪恶之处在于此——”杜伏威过去细细查看,摇头说,“这童子是假的,但是,表面覆盖的却是真正的人皮!”
众人一惊,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穿着黄衣的木偶罢了,只因它内置机括能行能动举止符合常理,加上表面覆盖人皮,被主人精心修饰过,面目精致神态生活,不仔细端详真的分辨不出是木偶。不过制作者再心思巧妙毕竟不能做到如真人一样灵活,细细看起来倒象一个聋哑的痴呆童子,而外间大门口相信也不过同样是两个以假乱真的木偶。如果推敲起来,何稠很可能为了使自己制作的机关木偶能够最大限度同真人相仿,而杀害童子剥皮去肉——这一下众客人心头乱跳,直觉得匪夷所思。
恶僧铁菩提“咦”地一声,“安道长呢?”
众人环顾这才发现“昆仑散人”安伽陀也不在当场,而在场的本来就只有他与何稠是老熟人。何稠不断说话目的就是吸引大家注意力好让董大和安伽陀借机离开器械库,木偶则是障眼法,好让大家觉得还有何稠门人弟子伴在身边,不至于生疑,等大家发觉是假人醒悟过来,已经迟了,陷入了布置好的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