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用牛皮绳束缚着三名人犯回长干寺复命,“梁上三君子”十分服帖,并不捣乱,加上花留秋嘴唇肿痛未消不能说话,又少了些罗嗦。法会刚好散去——此次,心木国师要在长干寺连办三天法会,今日时辰已到,明天才继续。听经的百姓陆续散去,寺庙里人流渐少,大雄宝殿内也只剩下军政要人。国师也走下高台和众人闲聊。
虞世基见人犯失而复得,放下心来,追问究竟。
摩云看见灵光大师面不改色,当下禀报说:“摩云昨夜追查,发现三名犯人的踪迹。原来他们是被一个头戴面具身穿白衣的高手劫去。那些人其中有一个武功绝顶,我也不是他对手,只得放弃。回来后,原想待法会散后禀报王爷和虞大人多多调派高手增援,没想到三名犯人竟然自己又找回来了。”
越王杨侗说:“竟有这等事?”
“小赌鬼”胡非为被绳索束缚着,挺胸大声说:“我三兄弟被一个大菩萨劫走,他要咱们做生平最不愿做的事情。我们假意答应,那位大菩萨就放我们回来了!”
越王杨侗皱眉说:“什么大菩萨要你们三个要犯做什么事情?”
胡非为说:“这个可不方便说了,反正要咱们三个做自己最愿做的事情,我们宁愿上京伏法!”
虞世基沉吟说:“头戴面具身穿白衣武功绝顶的大菩萨?本相倒是想起一人……!”
越王杨侗说:“虞大人也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虞世基点点头,又转头问心木,“国师可记得三年前元宵节,皇上在东都西苑大宴群臣?”
心木国师微微回想了一下,“贫僧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贫僧还为文武百官诵《妙法莲华经》一段。皇上龙颜大悦,当即作诗一首,曰: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诗句描述的就是当时情形。”
虞世基说:“国师好记性。可还记得宴席将散时,发生的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皇上险些遇刺?”
心木国师说:“阿弥陀佛,贫僧怎不记得?当时,宴席将散,群臣意兴阑珊。猛然间,一群头戴大头面具身穿白衣的人冲进西苑,手舞兵刃大开杀孽!”
虞世基说:“那群刺客似乎从天而降,来势凶猛,连禁卫军都阻挡不住。大家措手不及,乱成一团。那群刺客为头的一个,武功尤为高强,连‘铁伞布衣’木先生也只和他打个平手。竟然突破皇上贴身侍卫的防护,意图直接刺杀皇上。幸亏当时天宝将军宇文无敌和‘靠山老王爷’都在场,老王爷用盖世神功将他重创,随后那群刺客都被一一歼灭。事后才查出,原来那些刺客是邪教‘弥勒宗’的人。为头刺客就是号称弥勒佛转世的何海潮。因刺杀皇帝罪大滔天,老王爷废去何海潮武功,命人将他囚在沙门岛水牢,让他不生不死,受万虫蚀骨之罚……!”
心木国师合掌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弥勒佛是释迦佛座侧弟子,是未来佛。‘弥勒宗’是我佛门异教徒,前朝北魏宣武帝年间就已存在。”
摩云心想:自己不过是难得解释这一切。因此随口杜撰出所谓头戴面具身穿白衣扑朔迷离的高人,好让大家胡乱猜测了事,不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王世充也插言说:“历朝历代都有人妄称‘释迦佛即将衰谢,弥勒佛要主持世道’,假托弥勒佛下生投世,煽惑民众,造反起事,号称‘弥勒宗’。听说这弥勒宗的教义极其凶残,力倡杀人,谓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传说他们配制癫狂之药药令教徒服之,父子兄弟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
越王杨侗说:“想必摩云所言劫走要犯的就是弥勒宗的暴徒了。来人,将犯人带下去加强看守!还有房大人、王大人,你们地方郡县要大力清剿暴徒和乱民!”
房仲和王世充忙起身应道:“是,下官必着力清剿!”
越王杨侗点头说:“王大人前年大破反贼杨玄感余孽刘元进,战功卓越。可见正是盗贼的克星,来日小王要请奏皇上,江浙一带兵马由你统一全权指挥!”
王世充大喜。原来大业九年杨玄感趁炀帝亲征高丽之际,举兵造反。江湖侠士刘元进联合江浙义军其兵响应。后来,杨玄感兵败被杀。刘元进占据丹阳称帝,被官兵大破连营,刘元进身手异处。当时官兵主将正是王世充。
心木国师怫然不悦,“阿弥陀佛!佛门宝地,菩萨座下,各位大言杀戮之事,贫僧告退!”说着率两位护法僧离座而去。
“王爷,此类军国大事,草民不便在场,恕我无礼,要告辞了。”小苏相公也起身离座,又朝摩云说,“二弟,为兄去了,但求日后早点相聚!”
越王杨侗说:“久闻苏卿是大隋朝的乐师圣手,小王正想听你弹奏一曲,怎可就此离去?”
小苏相公拱手说:“草民的曲子如能入王爷之耳,那是荣幸之至。如蒙不弃,改日定亲到越王府为王爷鼓瑟弹琴。只是这里有奸佞之臣在侧,没得污了草民的清雅之曲。”
虞世基脸色铁青,颤声说:“苏晓青,你所指何意?”
小苏相公冷笑,“三年前究竟是谁力主皇上攻打高句丽,惹得民怨沸腾,才有人借‘弥勒宗’的名义刺杀皇上;此次,又是谁劝说皇上远巡塞北,还在天下州郡搜罗奇珍异宝作为贡品进献给皇上?这样的大臣不是奸佞之臣还是什么?”他为国为民忧愤耿直,出语不知轻重,曾在朝堂上得罪不少权贵。
虞世基大怒,“你兄苏威屡屡与本相作对也就罢了。你早被皇上削去爵位,贬为庶民,竟敢以下犯上,指责重臣?来人,把这刁民给拿下!”
越王杨侗断喝:“且慢!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虞大人身为内史侍郎代行国相之职,难道就容不下一介草民?”
虞世基嚅嚅说:“王爷。这人如此可恶,当众羞辱下官。要是放过他,从此下官颜面何存?”
越王杨侗说:“虞大人,天下都知道苏晓青之狂,连皇上都不治他重罪,就是因为爱他在乐律方面的才华。况且他如今已是一介庶民,你是天子重臣高居朝堂之上,他哪还有机会再当众责难你?”
“多谢王爷。草民去也!”小苏相公拍拍摩云肩膀,“二弟,你一心要出将入相,却不知有佞臣在君侧,这朝堂凶险万分,像你这样的直率之人,只怕随时会惹祸上身,还不如为兄闲散江湖。哈哈哈……”甩袖大步出殿。虞世基却在想:好你个摩云,我念你有用之身不治你诸多罪责,想不到你竟和这狂徒结拜,走着瞧好了!
摩云望着小苏相公背影心中感慨,当真佩服义兄的胆色,不畏强权,我行我素。
越王杨侗见国师发怒离去,而苏晓青这样的名士也要离去,也有些不安,找借口散席。
虞世基见此情形也索然无趣,本来打算再多听两日佛会的,再加上他也隐隐感觉到“梁上三君子”三个朝廷要犯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总是惹得江湖人物蠢蠢欲动,不如早日押解回京问罪了事。当下也命所部人马准备明日一早即刻动身,赶赴东都。
众人散去,摩云发现何稠师徒都不知何时离开了现场,不由心中一动。出了大雄宝殿,信步朝寺庙后院走去。
仍旧是那个凉亭,他藏在假山后,看见心木国师和两位护法侍者都站在亭子里。
细竹摇动,一个窈窕的身影闪了出来。
“我、我……!”来人低着头,脸色绯红说不出话来,原来是费思量。摩云暗觉奇怪,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心木国师淡淡地微笑说:“原来是你,你师尊可好?”
“是、是我。我、我师尊还算好。只、只是,昨日被大对头用‘心魔咒’伤了。”费思量见国师深邃的眼睛望着自己,不由心慌意乱。
“哦,你师尊并非被大对头‘心魔咒’所伤,而是为自己心魔所困。”
“你说过,饮茶能、能安神定气。我、我用你教的方法制作茶叶,可是,师尊根本不肯喝。不然,也、也不至于被‘心魔咒’所伤了。”
摩云这才省悟,难怪费思量和国师烹的茶水味出同源。
只听心木国师说道:“女施主,我授你‘妙法莲花经’一卷,回去日日念给你师尊听。此经能消除世间一切魔障罪孽,你师尊听了,心魔必去。”说着从袖中抽出一部经书来。
费思量上前接过,欲言又止。心木国师和蔼地说:“女施主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师尊担心。”
费思量怏怏地正要举步离开。忽听,“叮叮叮…。”金属击地的声响,何稠断腿上套着铁制的假肢,腋下拄着一对铁拐,从碎石小径上缓缓走来。
“思量乖徒,见你心神不宁的匆匆离开,师尊十分奇怪,因此跟了过来。原来,是国师在亲自教诲点化于你,恐怕这就是佛家所云的机教相当吧?”
“老施主魔孽深沉,贫僧老远就感觉到了。是以授‘妙法莲花经’一卷,让令徒回去日日念给你听,望你能立地顿悟!”
“国师佛法无边,可惜老朽生来就不信神佛。”何稠说着眼望向灵光大师,“像老朽这样满是杀孽的人,不要说听经,哪怕披上袈裟剃度成僧,也修不成正果。灵光大师,你说是也不是?”
灵光大师板着脸闭目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