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手相握,四目相对,目光中都流露出诚挚之情。摩云将碗中米饭倒回盆内,再注酒入碗,“苏大哥,我们饮酒为誓,从此结为兄弟!”两人各端一碗酒,跪拜在地。
“苍天在上,佛祖见证:我摩云本是雁门关外一放羊小子,懵懂平生,只混到一个小小武职,但豪情义气不输于天下,今日和苏大哥结拜为兄弟,从此荣辱与共,祸福相依。不说同生也不说共死,只求肝胆相照,两心无欺。如果今后苏大哥有难,摩云就算舍却性命也要相助。如违誓言,如同此碗!”摩云一口喝完碗中酒,将碗在地上砸个粉碎。
“苍天在上,佛祖见证:我苏晓青为浪荡之人,行为叛逆,唯求天下百姓安乐,不容于天子和父兄,四海飘零寻求知己,今与摩云兄弟结拜,苏某行事获罪于君,不希望连累摩云兄弟,故不大言说同生共死,只求两心相知,肝胆共照。如违誓言,如同此碗!”小苏相公照样喝酒甩碗,他虽是文人,豪气不逊于江湖豪杰。
结拜盟誓完毕,两人再促膝续谈。一个纵横时世讲君国百姓天下大事;一个笑谈江湖言兄弟朋友义气,相投正欢,忽听门外脚步声纷乱,又有人敲门急促。门一打开,就见灵光大师带着几名武僧站在走廊上。小苏相公一愣,“大师深夜敲门,莫非有紧急之事?”
灵光大师稽首说:“阿弥陀佛,老衲是来问这位摩施主为何痛下毒手杀我数名弟子?”
这下轮到摩云吃惊了,他本以为灵光大师是为两名僧兵被点穴的事来问罪的,正想这位号称有道高僧未免也太气量狭小了,没料到他突出此言。当下哈哈一笑,“大师放纵弟子败坏佛门清规,摩云不过略加惩戒。至于这杀人的罪名那可是担当不起!”
灵光大师说:“静虚、静空你们两个来认认,可曾识得这位摩武官?”
摩云笑道:“原来是两位偷吃酒肉的师父!”
那两名送酒肉的僧兵脸上一红,上前指证,“不错,就是他出手点了我们的穴道,还*问那三位施主所在!”
“摩施主,老衲知道你奉命缉拿犯人,‘梁上三君子’有心向善,愿意皈依我佛。施主如怕不能交差,老衲自会禀明国师,请他出面在朝堂说情,免去罪责。你何须下毒害我弟子带走‘梁上三君子’?”
“这两位小师父既然能破酒肉戒,那么口出妄言大打诳语也不足为奇。可是,大师你是洛阳白马寺寺主又为国师身边的护法侍者何等身份,为何也如此诬陷于人,竟然强加我下毒杀人的罪名?”
“就请苏相公评说一下谁是谁非——一个时辰前,老衲会见了‘梁上三君子’三位客人,然后便去寻找送饭菜的静虚、静空。结果发现这两个破戒的孽障被人点了穴道,老衲细问得知是摩施主所为,这两个孽障原该受惩罚——这点老衲是要多谢摩施主——当即又将他们带到禅堂里责罚一顿。可是,过了一会儿,老衲忽然想起应该去看看三位客人。等老衲到小院一看,三位客人已经不见踪影,四名负责侍候客人的弟子却倒在院中积水污泥里。其中三个七窍流血分明是中了剧毒而亡,另外一个却是被迷晕过去了。静闲,你来说说与下毒蒙面人交手的情景。”
这法号“静闲”的僧兵怯怯懦懦,看起来不会说谎,“弟子和师兄三人奉灵光大师之命看守、不,侍奉那三位施主。那三位施主也真有趣,在屋内有说有笑的,一个说,如果能得到国师的庇护,我三人要脱罪不难。只是要我花留秋守这清规戒律简直比死还要难受!另两个说,要是不能喝酒赌钱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们几个忍不住也时不时插上几句……”
灵光和尚脸一板,那僧兵才知说得太多,“……总之,不知不觉间,那个蒙面人突然就出现在面前,我们仗着人多,况且师父还交代过,三位客人住在院中的事要保密,便不呼叫,合力来斗那蒙面人。弟子身为国师护法僧兵平日舞弄枪棒,演习武艺,但从未开过杀戒,也没机会与人正式对决,一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稍微犹豫了片刻,三位师兄已经将蒙面人围在院中。蒙面人说,‘天下的和尚都是假惺惺地装慈悲,暗地里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全部该死!”衣袖那么一挥,弟子眼睛一花,就见三位师兄全部倒在血泊里了,弟子又听到那蒙面人似乎还说了句,‘留你这小贼秃去告诉心木僧,三个江湖毛贼犯了重罪,必须随摩云赴东都伏罪。’然后,用指甲一弹,一线黄烟飞喷到弟子脸上。弟子只觉天旋地转,竟然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就看见灵光大师站在我面前……”
灵光大师说:“老衲仔细检查过僧兵尸身,竟看不出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摩云说:“你们后来又发现‘梁上三君子’已经不在了,因为缉拿他们是摩云职责所在,故此毫无疑问便怀疑是我杀死僧兵抢走人犯。我摩云光明磊落,所用兵器为‘追魂索’,何须下毒?”
小苏相公搭言,“不错,苏某也可以作证,适才近一个时辰之内,二弟都和我在聊天直到刚才。大师,这蒙面客另有其人。”
静闲说道:“那下毒的蒙面人应该不会是这位武官,因为听声音,蒙面人是个女子。”
“混帐,既是女子,你怎么不早说,”灵光大师伸指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个爆栗,“不管如何,蒙面人认识摩云,因此摩云难脱干系。”
摩云冷笑说:“摩云奉命缉拿要犯,就算抢走人犯也不为过,而你灵光大师窝藏钦犯,与之同罪。我倒要面见国师向他讨个公道!”
灵光大师沉声说:“阿弥陀佛,国师对此事毫不知情何必惊动他佛驾,你要讨公道,就向老衲讨好了。”
这灵光大师乍看是修为极深的有道高僧,然而,不经意间便会有江湖习气流露,而且脾气暴躁,估计出家前必是江湖莽汉,经过多年的佛学洗礼,仍未能六根清净。
双方剑拔弩张,便在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叹息,声音如花落沟渠,让人迷茫惆怅,“贫僧叹红尘俗世中人不随机缘,迷头认影,当面错过。灵光啊,灵光,你跳出五行不在红尘,如何也翳眼空华,无中生有,执迷于事?”
灵光大师闻言浑身一颤,“国师指点极是,弟子修行多年,还是难免执迷于事。”当下不再言语,带领僧兵离去。
这事情变得愈加复杂了,国师驾前护法灵光大师参与了进来,现在又加上一个神秘的用毒的蒙面女子——摩云思来想去,小苏相公也帮他思考,但是俩人怎么也想不透其中原委。
小苏相公说:“据我推想,那蒙面女子应该是友非敌,好像是在暗中助你。二弟,你要考虑的倒是如何来圆谎。灵光大师是心木国师座前护法,你总不能将他抖露出来吧?”
摩云点点头,“大哥所言极是!”
一夜就此过去。
却说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中土大兴佛教,高僧大德往往极受皇帝礼遇敬重。心木国师是法门龙象,佛理精深,已故*师智者大师曾亲传他正法眼藏和衣钵。不仅如此,他还博学多才,诗词文章、乐律棋道、画工茶艺无一不精,加之相貌俊美无匹,而这些都是当今天子隋炀帝杨广最为欣赏的,因此恩宠无以复加。授菩萨戒,赦封护国大禅师的称号,并且赐他洛阳城外宝象山金波罗大禅院一座,护法僧兵五百。
心木大师每次出行,都有文武官员、王公大臣随行,百姓夹道迎送,声势浩大,仪式隆重,不亚王侯。不过,既为得道高僧自然不讲这些世俗礼遇。心木大师性情恬淡,不喜张扬,一心宏扬佛法、兴隆三宝,广开佛会,传道布经,引渡有缘众生,使天下百姓多承佛法雨露。此行,至金陵长干寺,有远近大小寺庙主持,丹阳、广陵、江都等各郡官吏、当地豪强乡绅争相拜会,大师应接不暇,起居禅堂内每日座无虚席。
次日,心木国师开坛讲法,丹阳郡万人空巷,百姓闻风而来,长干寺大雄宝殿内外人山人海。殿内香烟缭绕,庄严肃穆,法台高筑,台下首席为越王杨侗。他左手边是“梁公”萧铣——这萧铣是前朝南梁皇族后裔,在江南士族中有很大影响力,隋帝让他家世袭“梁公”爵位——右手边是权臣虞世基。然后才是丹阳郡守房仲、江都郡丞王世充以及地方官吏、丹阳各大寺庙高僧按身份地位高低两侧依次排座。小苏相公和摩云也在其中,不过,两人身份不同,小苏相公虽然触怒了皇帝被贬为庶民,但他兄长苏威仍在朝官居相位,因此坐在席位上;摩云职位低下没有座席,牵着爱犬和卫士兵将们伺立在法坛下两侧。一眼瞧见美人袁宝儿和费思量坐在女眷席位内;“昆仑散人”安伽陀、“巧手匠心、杀人无痕”和地方豪强乡绅坐在一起;寻常百姓只能站在殿外远远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