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基脸色铁青,大发雷霆,“岂有此理,军营之中竟然让朝廷要犯走脱,郡县官兵莫非都是只领饷银不会干事的?”
丹阳郡守房仲惴惴不安,陪着小心,“虞大人息怒。既然犯人是在下官辖处走脱,下官一定派人全力追捕。”
郡司马蓝天远说:“适才雷雨来临时刻,天昏地暗,一片漆黑,估计犯人就是趁此机会逃离的。”
王世充沉吟说:“军营据扎重兵,且戒备森然,三名要犯又不熟悉地形,如何能自行逃离。以下官推断,可能是有奸细内应将他们劫走。”
房仲脸色煞白,“王大人,你说我这军营中并无人和那三名江洋大盗有瓜葛,如何做他们奸细内应?”
越王杨侗摆摆手,“王大人说得有理。虽不一定就是军营里的细作,但必是能出入军营来去自由之人所为!”
摩云俯身查看,发现四名守卫都是被点了穴道,当即禀道:“王爷,各位大人,看这点穴手法十分高明,正是一流高手所为!”
越王杨侗打量着他,见这武官体形魁梧,眉目俊朗,那腮边唇上细密粗壮的胡渣让他平添几分野性,手中牵着一头高大的猛犬,“小王在东都曾耳闻咱们大隋朝有两个擅长追捕盗贼的官差,一个是山东齐州捕快都头秦琼秦叔宝,另一个是长安都尉府校尉摩云。听说摩云这次随同虞大人一路押送犯人和贡品进京,看这位将校英姿勃发,莫非就是……?”
“在下正是摩云!”摩云躬身低头应道。
这杨侗有几分隋帝杨广为晋王时的风采,喜好结交江湖人物,善于笼络武林高手,一双妙目,饶有兴趣地看着摩云,忽然间哈哈一笑,这一笑中童真显现,“小王听说摩云有个坏毛病逢酒必饮逢饮必醉逢醉必发酒疯?好,好,果然爽直!”
摩云脸上一红,他见这位王爷谈吐举止持重沉稳,与小小的年纪极不相称,众人无不对他唯唯诺诺、俯首贴耳,可见其心智气度之高,“禀王爷,在下最大毛病确实是逢酒必饮逢饮必醉逢醉必发酒疯。”
越王杨侗正色说,“天下贼势猖狂。朝廷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只是希望你少喝酒误事才对!”
“不敢!”摩云捡起地上一截镣铐,“看这铁链竟是人手扯断的,可见劫走犯人的高手指力极强,据在下判断,应该使用的是佛家武功‘拈花佛指’!”
“那小王就将追捕犯人的任务交给你了!”
摩云凛然说:“追捕三名要犯本来就是在下职责所在。”让“呼雷豹”嗅嗅手中的镣铐,拍拍它头部。
猛犬箭一般穿出营房。摩云说:“王爷、各位大人,摩云这就去追踪犯人,料他们走不了多远。”
虞世基沉声说:“你莫忘了本相所言,若是有个闪失,拿你是问!”
“最多明日清晨,就能将他们重新捉拿归案!”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摩云已经出了辕门了。
此时已经黄昏,骤雨初歇,空气清新宜人。摩云跟在“呼雷豹”后面,奔行到石头城城郊,过了秦淮河,再走了三、四里路,忽听暮鼓阵阵,前面树丛里露出屋宇一角来。他纵身跃上高处,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展现在眼前,走近一看,那庙宇已有些破旧四面被高大的院墙围着,大门口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石上篆刻,“金陵长干寺”五字。
这长干寺大有来历——当年,吴越孙权在此地造建初寺和阿育王塔,供奉佛骨舍利。东晋孝武帝年间,高僧慧达又在此基础上建寺造塔,称为长干寺。梁武帝时大加兴建,号为阿育王寺。隋文帝遇南海神尼,得到舍利子数百颗,在天下一百九十个州郡各自建树宝塔,旧金陵蒋州长干寺的阿育王塔就是其中之一。
近日因国师心木神僧要在长干寺开坛讲法,寺内香火特别旺盛,至晚也还有零星香客徘徊留连,盼着能有机会见上心木大师一眼。现值黄昏,正门还有香客出来,台阶前亦有些载着达官贵人的华丽车马离开。摩云深知“呼雷豹”的本领,既然引自己来从此必有缘故。还没进门,就有迎客僧上前拦住,因见他是武官服色,“这位大人,要拜见国师恐怕没这么简单!”
摩云一愣,“须得怎样?”
“要拜访国师,先投帖子,由本僧递与国师,国师决定见与不见,而后还要由寺中执事僧安排约见时日。”
“我不是来拜访国师,是来烧香还愿的。”
“如此请便,不过,寺庙后院,为国师起居之处,请勿闯入!”
摩云假装悠闲,慢慢踱向后院,这里果然少有闲人。他远远地望见有身着戎装手持盾牌长枪的僧兵把守着月门,不想惊动他们,转到僻静处越墙而入。“呼雷豹”是豹窝里长大的獒犬异种,又得摩云以独特方法调教,两人高的围墙也一跃而过。
一人一犬潜入院中。禅院幽深,有假山水池、楼台亭榭、曲径回廊,又有花香阵阵,到处摆满鲜花,便相当于一个大花园。原来这心木国师性喜鲜花,他的宝象山金波罗禅院更象花海,而所到之处,寺庙主持为逢迎他的喜好都会想方设法在他起居处布置鲜花。
忽听琴弦声悠悠一响,好似从天上飘来一丝天籁,再一响余韵悠长,数响充斥天地,连响震撼人心,竟让人弄不清声音来处。这般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一声一声的,但胜过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摩云心中一动,听出琴声发自花丛深处。循声寻去,几茎细竹后耸立着一个凉亭,亭内安置着石桌石凳,桌旁两人。其中坐着的一个全神贯注拨弄琴弦摩云认得正是瓜洲渡口酒店里相识的小苏相公;另外一人头戴月白僧帽,穿着一袭轻薄的僧衣,身材修长,背向这边立着,抬头凝视远方,似乎陶醉在琴声之中。
忽然“嘎”地一声,琴弦顿断,琴音立绝,那穿僧衣之人,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慢慢转身。此时,摩云看清他全貌,也就知道了这位就是心木大师。天下间如此丰神俊朗、气质不凡、举止优雅的僧人也仅此一人。男人原不以容貌为重,这人却偏骗是美貌与智慧的化身。
“大象稀形,大音稀声。相公的琴声只能用天籁之音来形容。贫僧自以为精通乐律、棋艺,但前次和宇文丞相对弈,今日又闻相公琴声,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话不假!”
“国师过誉了,苏某自觉琴技至多是技艺纯熟和巧妙运用罢了。不知何故,到这一步总难有丝毫突破,始终未能达到空灵境界。”
“百尺竿头,欲再进一步,本来就是万难。不知相公可否能听贫僧一言?”
“国师但说无妨。”
“放下包袱,自然空灵。”
“多谢国师赐教,苏某正是心中包袱太重。国师可称苏某第二知音。”
“‘一曲通天籁,千里觅知音’,请问相公第一知音为何人?”
“舟山烟霞岛王婉儿王姑娘!”小苏相公转而说道,“朋友偷听琴声多时,请出来相见。”
摩云暗笑,这两位奇人不会武功,不能凭内力判断有人靠近,却知道琴弦断,必有偷听者。以他的身法只需一晃就能隐去,不过他心里在寻思是否要现身与小苏相公相见。猛听耳边一声暴喝,“是谁?”跟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摩云反手回迎,与对方两掌相交,只震得手臂发麻,连退两步。对方身形微晃也吃了一惊,“你是什么人敢在此处偷听国师说话?”
心木国师和小苏相公闻声扭头看时。
“原来是摩云兄弟。大师休惊,这是苏某的朋友。”小苏相公面露惊喜,站起身来。
心木国师道:“莫非是洛阳都尉府有名的摩云武官?灵秀大师,快请他过来相见。”
那僧人引摩云上前。小苏相公介绍,“摩云兄弟我面前这位就是当今大智者心木国师;而你身边则是国师座前两大护法之一的洛阳护国寺主持灵秀大师。”
那僧人灵秀大师是个五十来岁身形瘦小披件红色袈裟的僧人。不知这瘦小的身体如何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掌力?摩云与他对了一掌,自愧不如,叹服说:“大师好雄浑的掌力!”
灵秀大师稽首说:“阿弥陀佛!老僧灵秀有礼了。老僧粗通武艺,也知道摩云施主的‘神行追踪’和‘追魂索’武林中大大有名!请坐。”
摩云就在凉亭石凳上落座。不多时,就有小沙弥给几人沏茶。心木国师说:“这茶叶采自余杭西湖边是贫僧手制的,泡茶之水也是从西湖龙井水,由人快马送来的,请各位品尝!”
小苏相公笑道:“国师精于茶道,能品尝到你亲手制作的西湖龙井茶,可算是有幸之至。”
摩云曾在洪都尉府上饮过宇文丞相转赠的国师亲手制作的极品茶叶,后来又喝过费思量烹的茶水,都远不及现在这个味道。
茶过三盅,开始闲聊。既有高僧还有名士还有武林高手,话题便很广,天下、禅道、朝廷、江湖无所不谈。
聊到兴尽,心木国师道:“天色向晚,贫僧和护法就不打搅相公和摩云施主叙旧了。如果两位要长谈,贫僧待会就吩咐长干寺执事僧另行为摩云施主安排房间。”
小苏相公说:“另行安排房间就不用了。苏某今晚要和摩云兄弟抵足而卧,彻夜长谈,明日一起聆听国师讲法,哈哈哈!”
摩云是胸怀磊落之人,好交朋友,本来是要察探“梁上三君子”下落,见小苏相公如此热切,知道他已经把自己当成挚友,不便推却。“那好,待会贫僧亲自为两位做几个斋菜,到时让小沙弥送至相公房中,”心木国师微笑着说,他一双妙目仿佛蕴含着无穷智慧和大慈大悲的光泽。无论谁与他对视,都会心头一片宁静。
小苏相公大喜,“国师做的斋菜不带半点烟火味,尘世难得一尝!摩云兄弟,咱们有口福了!”
“呵呵,阿弥陀佛。贫僧性懒,只为当今萧皇后做过两次御斋,其余就只有宇文丞相和舟山王婉儿姑娘尝过贫僧的厨艺了。小苏相公乃风流名士,摩云武官也是天下英雄,贫僧为两位下厨又有何妨?”心木神僧说着便在灵秀大师的陪护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