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古道荒凉,经过那一场大雨,变得有些寒冷,十里亭,一个模糊的身影,背身而立。刘伯温一勒缰绳,脸上浮起一团疑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遂笨状地下驴,见那人笑盈盈地迎上前来,说道:“中丞大人,为何去之甚急啊!来,来,来,晚辈匆忙,也未倍礼物,热酒一壶,为中丞践行。”
刘伯温惶恐地看着那个人,疑惑不解,问道:“你是何人?”心里却在暗自揣测,这些天被黑衣人搅得头晕目眩,那人笑道:“刘大人,别怕,我是双刀王王弼的义弟,我叫王锦,我哥本想亲自前来,但公务在身,一时脱不开,你也知道,皇子刚刚暴毙,人人自危,我哥也不敢怠慢,特命我在此等候,送送大人。”
刘伯温听罢,直觉得内心涌出一股暖流,酒,一饮而尽,朝堂上,自己提出归隐,无人挽留,不想在此,都指挥使王弼能亲自派人前来相送,毕竟两党有别啊,刘伯温笑了笑,道:“你就是紫环金刀王锦吧,久仰久仰,虽未谋面,但你的声名远扬啊。”
王锦叹了口气,道:“中丞大人,见笑了,徒有虚名而已,你与我哥相识已有二十载,今白莲教已经荡平,你却告老还乡,为何啊,你这一去,不知何时还能击缶作歌。”
刘伯温摇了摇头,道:“你也记得那事啊,恐怕机会渺茫啊,回到青田,闭门思过,”说罢,刘伯温无奈地看了看灰色的天空,不时有落单的大雁哀鸣。
“中丞大人,卑职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也听我哥提起过,今天看你愁眉苦脸的,你还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啊,小明王已成为了过去,虽说此计是你提的,可一山不容二虎之理,谁都懂啊,即使你不提,当今皇上他也不能把自己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啊,别自寻苦恼了,”王锦看着刘伯温神情落寞,不停地劝解。
“不然,不然,你不晓得,祸事还在后头啊,”刘伯温长吁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同患难,可,共富贵,不可,我已劝过你哥数次,你再回去劝劝,急流勇退啊。”王锦听罢,登时呆住了,惊慌之中差点打翻酒碗。
刘伯温看着王锦紧张兮兮的样子,笑了笑,道:“回去告诉你哥,一切皆要谨言甚微,当今皇上自比刘邦,胜似刘邦,好了,不说这个了,看你印堂红润,紫气扑面,不久将会有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了。”
王锦深知刘伯温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堪比孔明。道:“中丞大人,玩笑了,我能有何喜啊?”刘伯温笑道:“残香院庭寂,月寒照九州。”
王锦不解,刘伯温走过来,拍了拍王锦的肩膀,道:“天机不可泄露,日后,你自会明白,居安思危,深居浅出,方可保身,记住,小明王之事,还没有了解,以后,劝你哥少提此事,会带来灭顶之灾的。”
王锦心头一紧,垂泪道:“锦寸心难表,谢中丞大人忠言。”刘伯温笑道:“天色不早,我去也,后会有期。”王锦又送了一程,看着刘伯温的背影,一代贤良啊,两手空空,内心一阵酸楚。
洪武五年,王锦一直跟随王弼出征塞外,讨伐元末大将王保保,僵持了两年,双方各有胜负,洪武七年,王锦身负重伤,王弼不忍,便派人将其送回,临行前,王锦垂泪秘密地向哥哥讨要一个被自己俘掳的元朝宫中女子小荷,不知其来历,只因打伤她而心内愧疚,并未上报,藏在自己的帐内,王弼见其情深意重,跟随自己征战数年,还未成家,这个女子也无关紧要,便一起相瞒傅友德,秘密允准他二人一起回师。
洪武八年春,定远,旱情严重,整整四个月未雨,百姓结队,祭祀祈雨,王锦也是整日愁眉不展,心系国计民生,哥哥王弼出征在外,又一年,不知战况如何。
四月十六日清晨,天依旧晴朗,王府上下皆沉浸于喜悦之中,王锦夫人小荷马上分娩,丫鬟婆婆,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王锦在门外踱着,内心焦急万分,催生婆喊着节奏,使劲,使劲,折腾了三个时辰,夫人已近虚脱。此时,日突然隐入云层,天空变得阴沉,之后,越来越暗,像是马上要塌下来。只见,一道闪电破窗而入,紧接着哇的一声,一个婴儿降临尘世,外面,山崩地裂,电闪雷鸣,风摧树折,暴雨如注,倒泄银河。百姓欢呼雀跃,雨中狂欢。王锦诧异,内心始终笼罩着一丝不祥。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雨渐渐地收了,乌云慢慢地散去,天空出现了双彩霓虹。王锦看着刚出生的男婴,油头粉面,甚是可人,可内心却提不起兴致,遂把公子递于了丫鬟春桃。
春桃摇着小少爷,脸上始终露着笑容,时而看看夫人,时而看看王锦,欣喜地道:“二老爷,小少爷真是福星,一降生就给百姓带来如此大的恩惠,”王锦并未搭话,脸色阴沉,心中却记挂着那道白练,那团火光,甚至联想到李靖之子哪吒,究竟是福是祸,心中忐忑不安。
春桃看着老爷面沉似水,满腹狐疑,一努嘴,不满地道:“二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人家生子都是欢天喜地的,可你本来脸就长,还拉长个脸,好像别人欠你一旦谷子呢?”王锦并未理会,夫人则在一旁,道:“春桃,你又贫嘴,没大没小的,”春桃倒不以为然,自幼死了爹娘,是夫人把她买来,似为己出,跟随夫人一起从塞外前来,春桃能言善语,乖巧伶俐,也深得夫人喜欢,因此,王锦便把春桃当成了小荷的义妹,对于她偶尔的悖逆也不放在心上。
春桃本来就是快人快语,见二老爷一天也不说话,道:“二老爷,你说奇不奇了,今晨,我给夫人送红枣莲子羹,发现夫人小憩,未敢叨扰,稍许,夫人惊叫,醒来,却是一梦。”
“一梦,做梦有什么稀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正常吗?”王锦终于开口说话了,对此事不以为然。春桃见老爷漠不关心,急了,道:“二老爷,当然稀奇了,这梦跟小少爷有关系的。”王锦一听跟小少爷有关系,登时来了兴趣,问道:“那你说说,什么梦?”春桃一看二老爷来了兴致,自己却又卖起了关子,道:“你那么闷,我才不跟你说呢?你去问夫人吧!”说罢,春桃抱着小少爷去找乳娘。
王锦急切地来到夫人的近前,坐在了床边,看着夫人枯槁的脸庞,血亏气虚,拉起夫人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道:“夫人,给我讲讲。”夫人看着王锦焦急的神情,笑了,道:“老爷,你瞅那死丫头,都是我给她惯坏了。”王锦道:“不妨不妨,家中有个这样的人,倒显得气氛活跃,很好很好。”
夫人活动了一下身子,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早晨醒来,你出去了,我依旧感到疲乏,便又眯了一会儿,不想却做了个梦,梦见你我还有孩子,披头散发,四处逃难,后面还有追兵,你我等逃到一个所在,玉岫葱葱,碧水淙淙,就像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一样,桃花,杏花,兰花,四季花,乱开一片,姹紫嫣红。你我都懵了,停住了,哪也不走了,白天,你我植兰圃,晚上,庭院内,你我相依,共赏明月,遥看广寒宫殿,嫦娥抚琴,吴刚伐桂,突然,那只玉兔跳到琴上,琴弦断了,嫦娥一怒,抛下那柄宝琴,紧接着,月隐云层,黑云压境,只露出一个月牙,我很害怕,紧紧地偎在你的怀里,这时,开的最艳的那株墨兰竟缠着一条灵蛇,鳞光闪闪,吐着信子。这时,你已不见,他却钻入我的腹中,我惊叫一声,醒了,醒后便腹痛,开始临盆。”
王锦像是在听说书的,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听罢,王锦意犹未尽,伸手把夫人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道:“别怕别怕,有我,夫人,你这梦倒也稀奇,姬踕梦天使赠兰草而生穆公,天下大治。岳和妻李氏有孕夜梦飞莺而生岳飞,精忠报国,万世敬仰。不知咱儿子能如何?”
夫人挣扎着挪了挪身子,生子时,毕竟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夫人看着王锦,道:“老爷,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不晓得什么妖魔鬼怪,我只晓得他是我的心头肉,老爷,你可别学李靖啊。”王锦点了点头,道:“夫人,你想到那里去了,我疼爱还来不及呢?”
“那你快点给他起个名字吧!”夫人催促道。王锦浓眉紧锁,窗外,风驰云稠,雾气妖娆,隐隐地一钩残月,王锦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念道:“残香院庭寂,月寒照九州。”夫人十分诧异,因前几年,老爷经常念起这两句,不知何解,王锦摩挲着夫人的手臂,道:“夫人,这首诗可是中丞御史所赐,当时,他说我有喜,我还不信,现如今,老来得子,官场平步青云,真乃幸事。”
夫人看着老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内心也十分欣慰,突然王锦猛地站起身来,一拍手,道:“有了,就叫残月。”
“残月,”夫人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太消极肃冷了。”
“哎,”没等夫人说完,王锦抢白道:“这可是中丞大人赐名啊,残香院庭寂,月寒照九州,残月,残月,就让他去照九州吧。”王锦摇头晃脑,反复吟诵,兴奋异常。
夜,难眠,窗外零零稀稀地下起了小雨,王锦看着夫人甜甜地睡去,心中却想起了中丞御史刘伯温,前年,听说刘伯温回京复职,偶感风寒,现在也不知境况如何,想至此,不觉潸然泪下。刀光剑影换情真,幽窗孤影意消沉。待到重阳重聚首,把酒酩酊论英魂。王锦整日陪着儿子,满心欢喜,这个小残月,天生爱笑,一对酒窝,甚是招人疼爱。
三个月后,王锦扶着夫人,活动身子,自从夫人生下残月之后,身体一直不恙,忽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黑衣人,只露出两个眼睛,怀里抱着一把宝剑,冷冷地道:“天生异象,必出异人啊,我可找到了。”
王锦一愣,忙把夫人护在身后,喝道:“你是何人?”黑衣人一动不动,冷笑道:“我奉玉皇大帝的旨意,前来接管你的儿子,我在人间已寻了三年,忽然发现定远,红光满天,真乃天佑我也。”
王锦骂道:“简直是胡说八道,”黑衣人也不见怪,笑道:“哈哈,此人便是刘伯温转世,光复河山,指日可待,快把孩子交给我吧,”王锦伸手便把墙上的紫环金刀取下,喝道:“你别做梦了。”
黑衣人怒道:“别拦着我,拦我者死,”声音苍凉,王锦竟直不管,已拔出金刀,金光闪闪,见黑衣人已前来,挥刀便砍,一招力劈华山,黑衣人出剑相搪,一阵电光火石,正打斗间,忽一人来到跟前,冲着黑衣人喝道:“魔女,我在这已等候多时,你想要孩子,首先问过我手中的剑,王兄,你先退后。”
黑衣人惊悚,倒退数步,喝道:“莫凌虚,又是你,屡次破坏我的好事,那好,今日权且放过你,日后我让你死无全尸,王锦,我自会回来的,”说罢也不相抗,掠出门外,莫凌虚也不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