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得风,其体夭屈,如人之笑也。
很明显,瞎子老人如老(鸨)般的笑,注定与此优雅的境界无缘。
柳叶依旧躬着腰,恭敬地站在老人面前,眼神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觉得如果要说自己的优点,无需置疑,绝对是忍耐力。
他能忍受着病发时的折磨,扮演着作为别人拳打脚踢的孱弱角色,但最后,他还是站了起来。
瞎子老人笑得有些累了,胸口微微扬抑,左手又开始有节奏地拍打着地面,口中依依吖吖地哼着小曲。
曲是昆剧名曲,被翻唱了无数次的《南柯记》,只是被瞎子老人这样粗糙地唱出来,绝对有轰杀的功效。
曲毕,柳叶将心头萦绕的压抑感强压下来,笑嘻嘻地说道:“好曲!一字一声血,唱杀虎丘月。”
看着瞎子老人矜持自得的笑容,柳叶有种呕吐的感觉。
“小娃娃的眼色还是很好的。”瞎子老人矜持地说道:“曾几何时,我亦被称为北曲传人。”
柳叶很认同地点了点头,微笑附和。
抛置在地上的黄书,轻快地拍打着书页,横亘在两人之间,偶有几声夜虫叹息,却很快淹没在车流声中,却仍旧倔强地哼唱。
一曲“常回家看看”传出,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作为日常联系的必需品,手机早已几乎人手一只。
柳时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巴巴,即使读了大学,有勤工俭学的机会,可工资却像大姨妈,一个月多多少少总会有,只是几天就没了。所以他一直都觉得,拿得起手机的,都是有钱人。
只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突然抽出一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这场面多多少少有些不协调。
“您先忙。”柳叶很理解地说道,语气无比真诚:“触屏机,好家伙!”
换作别人,饶是脸皮再厚,难免有些尴尬,瞎子老人神色自若地摁了免打扰,“山寨机,老自动响铃。”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跟踪的?”
第一场“谁先说真话”的游戏中,柳叶胜。
“您知道的,我经常能看到些东西……不,是鬼魂。”柳叶瞥了一眼瞎子老人的背后,顿了顿,脸上自然而然地换上一副佩服的神色,“您的阴煞,气息实在太强大了。”
柳叶飞快地改口,假若因为“东西”这一词,惹了那阴煞,自己恐怕会被揍得不是东西了。
对于这类玩意,柳叶从小便接触到,反正它们从不主动、也不无意的伤害自己,所以他也就见怪不怪了,反而还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每只鬼魂不同的气场。
从柳叶读大学的上源市,到这座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城市,搭火车也需要两天三夜,这么长的时间中,柳叶还不能发觉,也算是白活了。
“就凭这一点?你难道没想过,可能是其它阴煞?”瞎子老人不再摆出那副呆滞的脸,扣了扣地面,说道。
“当然不是。”柳叶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很清楚,或许今天过后,他很有可能将会沦落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又抑或成为他人交易中的法码,只要能够活命,他无所谓。
但与郝洪军这一场打斗,柳叶心中突然腾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即使不能将对方狠狠地踩落地上,也要有能与之斗争的资本。
即便是棋子,老子也要做过了河的卒子!
柳叶的脸色变幻无常,最后低声羞涩地笑道:“老人家的手全无老茧,指甲修得整齐无垢,哪里像走南闯北的江湖人?”
“小子,你也别再摆出那副生厌的腼腆样,咱打开天窗说亮话。”瞎子老人被这种绵里带针的说话,弄得几乎如坐针毡,好生不舒服。
双手在脸上一抹,那双死鱼珠般的眼睛,刹时变了模样。
昏黄的灯光下,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黑白分明地盯着柳叶,柳叶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柳叶现在的站姿,很有俯视的感觉,然而却觉得,自己根本就像一个小丑,很有心计地去取悦别人,最终却真正沦落为别人的笑料。
“想学吗?其实这功法很容易上手。”老人面上露出捉狭的笑容,笑道:“坐下说话。”
他妈的混蛋才想学,谁会这么变态,弄两白内障到眼睛。
柳叶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想起自己肆无忌惮的打量,心中有些苦涩。
“以你这年纪,有这般心计,这般镇定,还有那份忍耐,实属难得。”
老人看着柳叶落寞的表情,很有风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受人之托,将这画轴交由你,本来有些抗拒。”老人从怀中(百宝袋?)抽出一包烟,自顾自的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却突然无来由地咒骂起来:“老实人都他妈的装出来的,都爱出阴招!”
老人看到柳叶面露疑惑,有些萧索地说道:“老子受制于人,也只敢在小辈面前发发牢骚,反正东西我带到了。”
喷了一口烟,一拍脑袋,头屑洋洋洒落,“这是你的药丸,吃了它,以后每天没事便多瞧瞧那画轩,你这病也便不会复发了。”
当然,枣红色的龙眼般大小的药丸,还得从他怀中取出。
天上从来不会掉下馅饼,更多的是狗屎;当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掉落林妹妹,更多的是芙蓉姐姐。
柳叶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怕死的人,老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浮舟,在迷雾之海中行驶,稍有不测便能轻易触礁,所以即使看到有盏指引灯,也要细细量忖,那里是否是圈套,猛兽正潜伏于暗地里舔挠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