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老人捧着新鲜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炒河粉，神情凝重，半晌没说话。
柳叶躬着腰，站在一旁，心情忐忑不安。
夜风掠过，两旁的树梢沙沙作响。
柳叶身上、脸上沾染的鲜血，早已被吹干，然而看着那只枯槁的手又伸了过来，只觉得冷汗又冒出来，浑身粘粘稠稠的，好不难受。
头顶上星光依旧绚烂，柳叶的心里却暴雨转特大风暴。
柳叶很想指着这张木然的脸，骂上几句：你这老玻璃，还想要啥！凭啥要小爷服侍！
可左眼的余光偷偷掠过瞎子老人的背后，柳叶屁也不敢放了，一脸讪笑地说道：“老人家，您还要啥？”
“筷子。”
……瞎子老人吃东西的速度，很符合饮食砖家的提议：细嚼慢咽。
可这样一来，柳叶难受了，如渡秒如年般，坐卧不安，特别听着那句“这盘炒牛肉还行”，几乎要喷血。
“老人家，天色太晚了，要不我先走了？”柳叶终于忍耐不住，试探地问了句。
“年轻人，要沉住气。”瞎子老人停下筷子，翻了翻眼白，侧头想了许久，挤出一句话：“牛肉，趁热才有嚼劲。”
柳叶崩溃了，决定以表情来抗议。
“你有病。”
……汗。
“你早该死了。”
……怒。
瞎子老人木然的脸上，显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低语道：“三水待壬神，碧眼困恶蛟，碧眼水命之人能活至成年，这命数……”
柳叶虽听不懂前两句，然而间中那字眼，却令他心神愈发不安。
柳叶的心里有一个秘密，当他凝神聚于左眼时，眼睛会突然变化成碧绿色，如汪碧水，诡异之极。
一眼两世界，此时他便能看到此本不应存在的东西，譬如人们口中常说的“鬼魂”之类。
小孩子没什么心机，柳叶开始时也会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要不迎来怀疑的眼光，要不就是被人叫作“怪胎”，为此他曾转了几间小学，亦已习惯不再对外人提起。
因为与常人不同，柳叶总会想是否自己只是个异类，所以突然听到这些话后，柳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涌出丝丝喜悦，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老人家，您背后的……”
“阴煞，聚大凶之灵而生。”瞎子老人出奇的没有跑题，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柳叶的脸色更加难看，双脚微微打颤。那团忽聚忽散的黑影，突然靠在自己的背上，然后脸上传出一道冰冷的如被舌头舔过的感觉。
默然半晌，那只一直有节奏的拍打着地面的手，伸进怀中，一本书摔落地上。
一本黄色封面的古朴手抄本，夜风掠过，沙沙地翻乱了页面。
柳叶瞥了一眼，有些羞涩。内容很动人，描摹着各招各式的十八岁禁的爱情动作片的招式。
久违的感觉，柳叶有些怀念宿舍那几只狼了。
“错了。”瞎子老人又将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最后丢出一卷画轴，语气生硬之极：“打开它。”
画轴很精致，只有一根中指的长度，轴头为墨黑色玉石，轴身则是枣泥色的古檀木磨合而成，芳香沁人，古朴无华。
柳叶“哦”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眼光从那书上转移过去，捡起画轴后，随手一扯。
“老人家，打不开。”柳叶抠了抠画卷，箍得有些结实，只能讪笑道。
“眼睛瞎了？”老人突然提高声音，哼了一声后，继续嚼弄着那些很有韧性的牛肉片。
柳叶被着实吓了一跳，看着老人的脸上挂上不满的神色，很想将画轴扔到那张老脸上。
转头看着那团蠢蠢欲动的暗影，只能暗暗腹诽，如果这样做，恐怕自己会先一步被扔下天桥。
他一直很抗拒这样使用左眼，这种眼珠仿佛要跳出来的胀裂感觉，是常人不能忍受的。
眨了眨左眼，眼瞳中突然现出一点针眼大的绿点，然后如烟花般，爆散整个眼珠，如朵妖异的鬼火。
一股刺骨的痛楚沿着神经，传至大脑，柳叶忍耐着酸痛，定睛望向画轴。
“还是打不开。”柳叶摁了几下左眼，怯怯地说道。
“你的手是白长了？”
……“打开了。”连续三次使用左眼，柳叶身体传来阵阵的疲惫之感，眼珠子失控般跳动起来。
“里面只有一山、一水，很有毕加索风格。”
柳叶有些恼怒那瞎子老人，故意用此老一辈有些陌生的词汇。
“帕布罗。迭戈。荷瑟。山迪亚哥。弗朗西斯科。德.保拉。居安。尼波莫切诺。克瑞斯皮尼亚诺。德.罗斯。瑞米迪欧斯。西波瑞亚诺。德.拉。山迪西玛。特立尼达。玛利亚。帕里西奥。克里托。瑞兹。布拉斯科。毕加索？”
瞎子老人终于嚼弄那一大盘的牛肉炒河粉，被油迹涂抹得光滑的嘴巴，一张一翕，吐出一连串晦涩快速的词语，掷地有声。
“我这是何苦来着！”柳叶泪流满面，羞愤难忍。
“你想活命不？”
那把沙哑的声音，如蚕吞桑叶般慢慢一丝丝的流进耳内，震耳欲聋。
柳叶自幼父亲早逝，家境并不富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活虽苦，却苦不过那昏厥过后，家人默默的无奈。
人活下去的理由，其实能有很多选项。
饶是柳叶早已磨砺得心志坚如磐石，听到这话后，心神激荡，却不由沉默下来。
希望太大，有时并不代表是好事。
“假若失败，结果会怎么样？”柳叶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已经历七七之数的磨难，只要再一次沉入昏迷之境，将魂飞魄散！”瞎子老人不接他的话茬，很有神棍风范地自顾说道：“世事难料，你我相逢已是命数之外，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由我踏出大学校门，老人家便一直跟随着我，今天这‘碰巧’撞着，便要我相信你。”柳叶撕破脸皮，羞涩地说道：“我虽略有魅力，却不相信能足于吸引老人家这般耗尽苦心。”
柳叶坚信，这世界本就没有无来由的恨，亦没有无来由的爱，一切皆有因果关系，那些乍见面便大呼：“小子你天生异禀，拯救地球的任务便交给你”这些事，只是痴人说梦。
既然能引起对方重视，那自己存在的价值，肯定涉及到对方利益。
这是个讲关系的社会，只要有关系存在，那么一切好办。
瞎子老人微微一叹，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皱褶很生动地扭动起来，嘴角上扬，终于大笑起来，笑呛得咳嗽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