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米脂县的路上,张宝令急匆匆地走着,这个被父亲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的青年迫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父亲张明炯那一张断绝父子关系的书函让他从此不再姓张,也不能再回到张家堡,虽然他苦苦哀求,但张明炯仿佛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他只得接受这个冷酷残忍的现实,他临走前问张明炯李晴晴和孩子在哪儿,张明炯说你还有脸问这个,他倔强地说如果不说出李晴晴和孩子的下落,自己就不走了!
张明炯一看,思索着沉吟了一下,说李晴晴和孩子已经回老家了!
张宝令一听决然地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大太太哭着跑了过来,拉着张宝令死不撒手,张宝令也希望这个时候父亲挽留他,但令他失望的是张明炯一言不发,扭头回到了书房,他的心彻底死了,抱住母亲大哭了一场后,母亲悄悄地塞给他一包银元,说隔些日子父亲就会消气,到时候再接他回来,母亲还让他去找哥哥张宝青,先暂时在那儿住一阵子,顺便给哥哥当帮手,而且母亲已经托人给张宝青带口信了。
母子二人洒泪而别,走到门外,张宝令回头看了一眼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张家堡,黯然神伤,他不恨父亲,只恨自己,当然,更恨的是红眼沟的那帮土匪,是这些狗日的毁了自己和李晴晴,好在父亲发了慈悲,送李晴晴母子回老家米脂了,就冲这点,张宝令也不能恨父亲,张明炯够大度的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米脂找李晴晴和孩子去!
一想到这个令自己食不甘味的女人,他就浑身一热,再想到那个胖乎乎的孩子,张宝令更是充满了幸福感!
快到米脂县了,又累又渴的张宝令终于看到了一家小酒店,刚走到门口,店小二肩头搭着一条白毛巾热情地道:“这位爷,请进,不知你是吃饭还是休息,我们店里样样都有,包您满意!”
“来一碗臊子面,再来三个肉夹馍!”张宝令说完后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店小二大声道:“一碗臊子面,三个肉夹馍!”声音又响又亮,十分好听。
张宝令打量了一下酒店,只见人不是很多,大堂内坐着的大多是普通百姓,不大会儿,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端了上来,红红的辣子油漂了一层,香气诱人,三个淌着油的肉夹馍也随后上了桌。
店小二放下吃食后,张宝令拿起筷子,风卷残去地吃了起来,虽然这饭的味道比不了家里,但饥不择食,他顾不得这些了,先得填饱肚子。
这时,又进来五个人坐在了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叫了几个菜后,其中一人又拿出一坛子酒,五人倒满后开始喝了起来。
“这世事要乱了,时不时地打一仗,还让人活不!”头戴翻皮帽的汉子说。
“谁说不是呢,咱们打个零工还得东躲西藏,一个不注意就被抓了壮丁,我可不能被抓去当兵,家里还有老娘和媳妇娃呢。”一个高个汉子抹了抹嘴角的酒。
另一个上了岁数的人道:“这马师长的部队也太狠了吧,听说把抓住的游击队员都枪毙了,那血流了一地,白花花的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这也太毒了吧,心真狠!”坐在对面的矮个子说。
张宝令已经填饱了肚子,喝着热面汤,顺便歇息一下,米脂县城马上就到了,他也不着急。
“说起心狠手毒,这不算啥,还有比这更毒的呢!”坐在桌上的一个秃顶说。
“这还不毒呀?除非殷纣王的炮烙之刑。”矮个子道。
秃顶夹了一口菜道:“前些日子,我和村里几个人到北原打短工,你猜碰着啥事?”
“啥事?”
“一个大财主竟然把自己的小老婆给活埋了!”秃顶说。
“活埋了?为啥?”
听到这句话,张宝令不由得一惊,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起来。
秃顶一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得意,咳嗽了一声:“听说好象是那个小老婆和其他男人胡混,还生了个娃,给财主戴绿帽子了。”
“这就给活埋了?心也忒毒了吧!”矮个子吃惊地说。
“关键是,这个给财主戴绿帽子的人不是别人,是他自己的儿子!”秃顶道。
张宝令一听,头瓮的一声就大了,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强令自己定了定神,用手摁了摁太阳穴,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秃顶说的不是自己家的事,他侧身问秃顶:“这位老哥,是啥地方的事,有这么吓人吗?”
秃顶一看是个陌生的年青人,于是满脸郑重地说:“那当然了,这还有假,我亲自拿铁锹埋的,往里面扔土,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老是在我耳边回响,‘把我娃还给我!’直到现在我晚上还做噩梦呢!”
“老哥,到底是啥地方的嘛?”张宝令急促地问。
“北原张家堡!”
风呼呼地刮着,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黄尘飞舞,在一个不深的土沟里,一个人象发狂的狮子一样狂吼:“张明炯,你个老混蛋!你竟然把李晴晴和我娃活埋了!你的心咋这么狠呢?你还骗我说送她们回老家了?啊,为啥要活埋她们母子?埋李晴晴说得过去,你咋连宝坤这个刚满月的娃都给埋了,你不是人!对,你没骗我,是送她们回老家了,永远地回老家了!啊!”
张宝令喝完最后一口酒后,把酒坛子摔得粉碎,瞪着血红的眼睛从身上掏出那断绝父子关系的书函仰天狂笑,涕泗并流,双手一阵狂撕,漫天一扬,那些碎纸片犹如送葬的纸钱,他一头栽倒在地上,象失了崽子的狼一样嚎啕大哭起来,过了许久,他慢慢地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你用一封书函断绝父子关系,哼,这不彻底!”
张明炯看着神色慌张的陈猫蛋急步走来:“老爷,不好了,三少爷回来了!”
没等张明炯说话,张宝令一路打将进来,看到张明炯后两只眼睛象冬天挂霜的刀子,就这样站着,钉子般地钉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陈猫蛋也傻乎乎地站着,张明炯对陈猫蛋说:“你先下去。”
待陈猫蛋走后,张明炯看着儿子那能杀人的眼神,丝毫没有惊慌,淡淡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你来我张家干什么?”
张宝令看着父亲,突然眼神变了,没有一点杀气,没有一丝恨意,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他缓缓地从腰里拔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
看着拔刀的张宝令,张明炯没有动,他不害怕,因为他武功超强,别说一把刀,就是一把枪,只要没有扣动扳机,他就能一腿将对方踢死,拔枪也没有他出腿快!这个,他心里是有底的。但张宝令那种眼神却让他一阵心痛,一阵心惊,这种眼神远比那种怒目而视要可怕千万倍。
“想杀我?”张明炯神色平静。
“不!”张宝令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