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刚对着方芸远去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招出租车。
文强路永新村是一个比较偏僻的住宿小区，很多打工仔和小白领都不远千里的住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房租便宜。凌晖换上背心和拖鞋在村口接到大刚，带他去便利店买了一些水桶脸盆、牙膏牙刷之类的日用品，顺手又拿了三瓶易拉罐啤酒。
村里都是五六层高的小楼房，几乎全是出租屋。每个单元的一楼都是小商铺，老板一般就是这栋楼的房东，搬个板凳坐在门口，盯着进进出出的人，比专业保安还负责。
“大叔，带了个朋友，住段时间。”凌晖给自己楼下的房东递上一支烟和一罐啤酒，点着火又补了句：“找着工作就走。”
“好说好说。”房东大叔抓着啤酒吐了口烟，开了绿灯放行，还不忘交待一句：“那个，要注意卫生啊！”
“一定一定！”凌晖敬了个表示感谢的礼，示意大刚上楼。
在楼道上大刚忍不住问道：“管得这么严吗？”
“以前没这么严，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儿。隔壁有个中专学校，很多小情侣来这租房子，你也知道这些小屁孩儿爽起来啥都不顾，出事了就叫那些小女孩堕胎，有些不愿堕的就干脆挺着肚子去上课，结果就把家长和校长给惹到街道办啊、居委会什么的闹了一圈，后来这些房东就把眼睛睁大了。”凌晖叼着烟说道。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大刚感叹了一句，又问道：“后来就不准这些学生租房了？”
“不是。”凌晖上到五楼，停在一个门前摸钥匙，答道：“只是不准随便带女人。”
“靠！我是男的！”大刚一声狮子吼。
凌晖的单人间还保持着男生宿舍的光荣传统：电脑桌上到处丢着泡面袋和可乐瓶，墙角的塑料桶堆满了一个星期没洗的脏T恤，窗台上挂着的牛仔裤已经两个月忘了收，门后横七竖八的运动鞋里几乎都塞着一只袜子……
“不准唧唧歪歪，我已经努力收拾过了，以前在学校评文明寝室都没这么认真过！”凌晖将电脑桌上的旧瓶推开，放上刚买的新啤酒罐，右手很自然的摸向鼠标，打开音乐播放器，将音量调到最大。
“千倍酒已喝下去都不醉，何况秋风秋雨，几多不对说在你口里，但也不感触一句……”
电脑的音响放着摇滚劲歌，凌晖和大刚跟随黄家驹吼着蹩脚的广东话，情绪激昂，声线亢奋，跟当年在学校宿舍里一模一样。两人唱得来劲，各自拿起啤酒罐一起喊了声“喝”。
接连放了好几首重金属摇滚，酷狗随机跳到一首钢琴曲开头的慢歌，使两人暂时安静了下来。这是一首光良和曹格合唱的《少年》。
“那是我们都回不去的从前，幸好还可以坚持当时的信念，世界尝试改变，当初的那个少年；那是我们都回不去的从前，当你站在那个夏天的海岸线，我们还是心里面，那个偏执的少年……”
整首歌的播放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催泪摄魂的旋律结束，大刚才酸酸的问了句：“你啥时候喜欢下这种歌了？”
“咋了？”
“太他妈有感觉了！”大刚靠在窗台仰望夜空，望了很久很久，叫了一声：“凌晖。”
“嗯？”凌晖躺在凉席上应道。
“你多久没回家了？”
凌晖看着天花板，左手枕在后脑，右手轻轻摇着啤酒罐，目光无神的说道：“毕业那年春节回了一次，然后就没了。”
“你老妈又找人没？”大刚又问道。
“找了几个，都没过下去。这把年纪了，反而顾虑得更多。”
“顾虑啥，晚年再婚不就为寻个伴吗，人好就行了呗。”
“我妈总琢磨着找个有房的男人，可以住过去，然后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帮我在这边凑个首付。”凌晖说着，鼻头一酸，眸子模糊起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是五十来岁的离异男人，多半都是房子留给了前妻的，有几个处得好的，人都挺不错，就是没有房，我妈这一拖，就错过了好多年。”
“这边的房子，却是越来越贵了。”大刚叹了口气。
“我说我死活都不会要她的钱，但她心里总是搁着，放不下这事。”凌晖忽然从席子上坐起身，对着大刚说道：“大刚你说，我们这种人，在小地方活得好好的，究竟为什么要到城里来？”
“谁让你考上大学的。进了学校，户口一调，不就成这儿的人了？”大刚说道。
“我是这儿的人吗？”凌晖跳下床，找到那个档案袋，摸出身份证对着灯光仔细看，确实写得清清楚楚，签发机关：本市公安局。
凌晖把身份证狠狠的摔到桌面上，骂道：“他妈的，看见这个破证我就来气！口口声声说我是这城里的人，可这儿又给了我什么？每年像我这样的人，一波一波的涌进城里，毕业后留下来工作，给这个城创造GDP，为什么却连个家都没有？还要背井离乡，远离亲人？”
“说这有啥用，说这有啥用？叫你回去，你回吗？谁不是对这里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的，但是又有谁真的舍得离开？”大刚犀利的问道。
凌晖目光呆滞的摇摇头，想到家乡小镇的破落和荒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虽然时常发牢骚，怨恨这样的漂泊，心底却从来没有起过回乡的念头。他在单亲家庭长大，母亲坚强的独自供他读完大学，也不愿意他回乡下，*他留在城里闯荡。
“还是宇少好啊，生对了城市，也生对了家庭，这辈子都端着金饭碗。”大刚把啤酒罐举到嘴前，仰头喝了一大口，又说道：“咱得奋斗多少年，才能到达他的起点啊？”
“大刚，你真打算当会计，天天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算账？”凌晖问道。他脑海里对会计的印象就是这样。
“目前还真没别的打算。”大刚望着夜空里稀稀落落，似有又似无的粒粒白点，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仨考进一个学校，睡在一个宿舍，形影不离的生活了四年，现在虽然重新聚到了一起，明天却又要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唉，真是讽刺啊，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