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纪晓芊将油腻的碗筷抱到楼下洗刷干净,回到房间收拾了一阵,然后坐在床头发呆,想象苏小宇会为她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想着想着,她又累又困,便一头倒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沉睡中,她做了一个梦,苏小宇牵着她逛夜市,满街都是欢声笑语的人群,有舞狮的,有猜灯谜的,有追逐打闹的,一派幸福祥和的气氛。但是渐渐的人越来越多,流动越来越急,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纪晓芊手心一凉,身边的苏小宇松开她的手往前走去,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纪晓芊心里惊了一下,立刻醒了过来,脑门上渗出一层细汗。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忽然“砰”的一声,然后夜空中噼里啪啦的洒下烟花雨,美得令人陶醉。纪晓芊忙奔到窗边,傻笑着看别人放的烟花,猜想这是否就是苏小宇送的惊喜……
可是直到热闹的烟花放完,夜空恢复了沉寂,屋子里也重新变得冷冰冰,所有的物品都像刚从冰箱里取出来似的。
好冷的除夕夜,小宇你快回来,我不要礼物了还不行吗……
上一年的春节因为大雪,丁家的两个女儿都在外地没有回家,大女儿嫁了个镇里的穷裁缝,姓张,不讨丁大同的喜欢,所以夫妻俩也仅吃了顿窝囊的年夜饭就灰溜溜的离开,只剩下一个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的小丁当陪二老过了个闷不吭声的春节。
但是今年完全不同了,冷清的裁缝店在丁丁的资助和建议下改造成了速食店,加盟了一个连锁品牌,专营一种独特秘方的烤鸭,小地方的人爱赶新鲜,正值春节期间,小店生意红火,门庭若市,着实让从来不懂做生意的张裁缝小赚了一把,每天都红光满面,时不时就带着老婆提两瓶酒上老丁家显摆。尤其大年三十的团年饭这天,夫妻俩更是高调的一人坐一辆摩的,一人提着烟酒,一人抱着两千响的鞭炮,生怕没人看见似的,在丁家门前铺开长卷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将左邻右里的目光全吸引过来,这才各自整一整身上的新棉袄和新羽绒服,敲开大门,一边高声喊道“新年大吉、恭喜发财”,一边高傲的跨过丁家的门槛。
以前这个门槛是夫妻俩最害怕的,因为跨过它就意味着他们将面对接下来无穷无尽的冷言冷语;老丈人的脸色也是张裁缝最怕见到的,因为以前他穷,丁大同从来没对他笑过。但是现在这里成了张裁缝最爱来的地方,因为他有钱了,老丈人开始捧着他的双手眯眯笑了。
张裁缝憋屈了这些年,心中那个解气啊,正爽着呢,老婆在旁边捅了他一下,指了指正坐在屋子一边烤火磕瓜子的三妹,张裁缝这才收敛了满脸的得意,将手里的烟酒交给老丈人,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换成一脸敬意走过去打招呼:“丁丁啊,新年大吉,这是姐夫感谢你的!”
“哎哟,姐夫你这是干嘛!”丁丁忙丢下手中的瓜子,推开他递过来的红包。
大姐也走过来助阵,说道:“老三你就收下吧,要是没有你啊,我和你姐夫今天都不敢来吃团年饭呢!”
丁丁又推搡了一番,实在推不掉,看了一眼旁边,说道:“那就给咱爸好不好?”
“不行!”大姐一听眉头就皱了,她从来不敢把钱交给这个好赌的父亲,顶多也是直接买些烟酒给他。
“放心吧大姐,咱爸现在已经不赌博了!”丁丁知道她的顾虑,精明一笑,转头问道:“对吧,阿爸?”
“对对对,不赌了不赌了——”丁大同不好意思的笑着,对自己过去给儿女们留下的坏印象实感愧疚,“不过还是不要给我了,都给你妈吧,什么都给她最好……”
丁母正在厨房忙碌,这时候也跑出来笑道:“你们爸啊,说了一辈子糊涂话,就今天这句说得最实在了!”
满屋笑了起来。这一阵笑意义非凡,意味着怨隙化解,也意味着不计前嫌,过去的都过去了,重要的是这个家还完整。丁母最先想到这一层,伤感的神情最先在脸上表露了出来。
“妈妈,你怎么了?”小丁当抓住母亲的手问道。
丁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三个都在这屋里活蹦乱跳的,我看着就高兴,就是那苦命的老二……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过,唉,都三年没回家了……”
丁丁跟丁当偷偷互看了一眼,一人抓着母亲一只手,慢慢的将她往厨房推。丁丁笑道:“妈,您先别想这事了,大家都等着开饭呢,我们来帮您吧!今天啊多做几个菜,一会有两个客人要来,一个老朋友、一个新朋友,您见了一定高兴!”
丁母询问是谁,丁丁和丁当只是帮她洗菜、烧水,闭口不谈。
直到上了饭桌,丁大同和裁缝女婿挨得紧凑,杯不离手,笑难止口;三个女儿围着妈妈坐成一圈,有说有笑,一道菜一道菜的评头论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如她们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样幸福美满。
丁母将最后一大锅鲜菇鸡汤端上桌子的中心,在围裙上抹了抹烫着的手指,忙问丁丁:“你说的两个朋友,怎么还没来呀?”
丁丁忙起身扶着母亲坐下,笑道:“您先坐下休息一会,不要急,我刚刚打电话问过了,马上就到!”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果然说到就到。坐得离门最近的丁当忙起身飞奔过去拉开了门闩。
“丁当!哎哟你都长这么大了!”
刚刚打开半扇门,一个女声就激动的叫了起来,紧紧抱了丁当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屋里的人,又惊喜又怯懦的挨个叫道:“爸……妈……大姐……姐夫……”
丁母愣了几秒,没敢相信,眼前这个风尘仆仆从远方赶来的“客人”是谁家姑娘,为何一进屋就这么叫呢?直到丁丁兴奋的在耳边说了句“妈,二姐回来了”,丁母这才胸中激荡,险些掩面而泣,原来真的是自己女儿回来了。
丁母回过神来时,二女儿已经坐到身边,泪眼婆娑的望着她哭道:“妈……女儿回来了……”
丁母疼惜的摸摸二女儿的脸,问道:“今年买上火车票了吗?”
“妈,我今年坐飞机回来的!这都要感谢三妹,是她给我们买的机票……”
“你们?”丁母疑惑的看着她。
二女儿羞涩一笑,站起身来,从身后拉过一个老实巴交的陌生小伙子,扭捏的说道:“妈……给你介绍个人,他叫柱子……”
小伙子憋着广东普通话憨厚的说道:“妈妈,爸爸,各位兄弟姐妹,新年好、新年好!”
这一声“妈妈,爸爸”,已经算是老老实实交待了他们的关系,原来二女儿已经在广东私定终身,为丁家添了个南粤女婿。
丁母满意的看了看这个新女婿,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丁丁:“你说的一个老朋友、一个新朋友,就是指的他们两个啊?”
“对呀,要不然您以为是谁啊?”丁丁笑道。
丁大同这时候插嘴道:“我们都以为是你那个小范呢!”
大女儿和二女儿同时问道:“小范是谁?”
“呵呵呵,他可是一位少年英雄,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丁大同自从还清那笔债之后,已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当初指着自己鼻子骂的后生小子,后来知道他可能是丁丁的工作伙伴,又将自己的小女儿带到城里读书,更是对他充满了敬仰和感激。
于是在这顿意义非凡的团年饭中,丁家的女儿和女婿们一边享受着重聚的欢乐,一边听父亲讲诉着这位少年英雄的故事。
后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端起酒杯,一起朝三女儿敬去。老人说,没有她,家里的巨额债务不可能还清;大姐说,没有她,自己夫妇俩还要在裁缝店受冻挨饿;二姐说,没有她,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团聚;小妹说,没有她,自己的一辈子可能都要沉寂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小地方了……
仿佛这个家所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赐福于她。
但是丁丁自己心里明白,她能做的这些,她能学到、能赚到的一切,都是赐福于一个叫凌晖的男人。
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小镇的人们都沉浸在鞭炮齐鸣的欢乐中。丁大同红光满面的带着两个女婿还有大女儿凑成一桌麻将,说好了纯娱乐不打钱,二女儿小鸟依人的趴在广东老公的背上笑呵呵的观战,丁母不停的给他们倒茶、削水果,瞅着哪一个孩子都高兴。
丁丁抱着丁当坐在一旁的床沿上看电视。
“三姐,我想问你个问题……”丁当犹豫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丁丁狡黠的白了她一眼,知道她要问什么,笑道:“行了啊,吃饭的时候爸爸都讲了老半天了,不准再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