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巷,叶府,曲折花径间,傲骨红梅怒放,这是一片除少数人外被禁足的土地。
“啪!”一根枝条被折断下来,数瓣梅花飞落。青石径上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皱眉看着手中的枝条,忽然摇头叹息。他轻抚着手中的枝条,仿佛一件曾经珍视却又不得不遗弃的宝物一般。忽然,他抚摸的手停了下来,眼神中闪过深切的寂寞。这时,园中吹起一阵轻风,只见那枝条顿时化为粉末飘散而去。
“重山,听说你上个月娶的第二十八房小妾,那个叫如梦的女子暴病身亡了?”
“是的,父亲!”一名面色灰白的青年人恭谨地回道。
“生死有命,既然已经去了,便让她彻底去吧!便如这红梅的铮铮铁骨,也有化风而去的一天啊。”
青年人的腰弯得更低了。
“你也不必如此拘谨了——!那些毕竟是身外之物,我们当前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重山,你还是将心思多放在正事上吧!我虽贵为帝国亲王,但也不能不顾忌朝野的风评啊,尤其在这种敏感时候!”
这位中年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叶亲王,而那位青年人正是他的爱子叶重山。
叶亲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感慨万千:
自己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个睡在襁褓中大大眼睛的小小婴儿,一晃已经二十七年过去,虽然他总是刻意放低身段,但无可否认,他已经成为可与自己并肩站立的男人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天下浩劫,不仅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也改变了他的一生!为了几乎破碎的帝国山河,自己立足未稳便又披甲远征,虽然万般不舍,但也不得不将他这咿呀小儿一人丢在帝都。
再次回来时,已经是天下初定的七年之后,而自己根本认不出他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名畏畏缩缩、瘦骨嶙峋,满脸肮脏,性格乖戾的小小孩童,若非见到当年雇佣的姆妈,还以为是战乱中流浪的饿死鬼呢。虽然自己一怒之下,将那刻薄寡恩的妇人杖责而死,二十年来又对他多般疼爱忍让,却再也没能扭转他这阴狠的性子,反倒越发狠厉了。所幸后来自己娶妻生女,有了灵儿这小丫头,也多亏有了灵儿的存在,他才有了些许温情可言!
他本该是个人人艳羡的年轻人:二十七岁就已妻妾成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究竟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阴郁多恨呢!
叶亲王收拾起这些无谓情怀,问道:“怎么样?城卫军还在我们掌控之中吗?”
“禀父亲,那韩君泽虽然动手迅速,但是却没有伤到我们在城卫军中的根本,不过史龙之死的确是我们在城卫军中的一大损失,目前证实是死于黑道枭雄的暗杀,但是我却怀疑也是韩君泽暗中设计的!”
“你说得不错,我这边也得到消息,韩君泽似乎与帝都的黑道人物有往来。可惜暂时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对了,城卫军空出来的位置,有没有让我们的人补充进去。”
“父亲,我们还是慢了一步,现在韩君泽从帝国军事学院派了数十名实习军官充任空缺的职务。”
“哦,古西那老家伙批准了吗?他还没老糊涂到这种程度吧?实习军官,嘿!”
“古西已签发的任命书,据说是因为韩君泽派去的数人背景很深,都是帝国历史悠久的世家子弟!”
“哦,都有哪些人?”
“嗯,好像有叫白雪、明达、罗风的,都是三大世家的子弟。”
“这些世家根基深厚,连我们都不敢轻易招惹,看来古西虽老,却不糊涂,倒也不是有意与我们作对!只要这些世家子不与我们为难,我们也不必管他们。”叶亲王淡淡道。
“父亲,当务之急,我认为应当及早除去韩君泽,此人不除,他日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你说得不错,而且城卫军的控制权必须尽快回到我们手中——”
“父亲,不如让陵卫动手,最好能出动影卫——”
“不行!”叶亲王坚决地摇头:“虽然这样把握大一些,但综合以往的情报,那韩君泽也是难得的高手,一旦消息泄露,我们恐怕要陷入被动,甚至所有的部署都功亏一篑!唉,只可惜这韩君泽不能为我们所用,否则,倒是个极为难得的人才!”
影卫隶属于帝国陵卫组织,属于陵卫中最高的存在。他们既负责刺探情报、潜伏暗杀,也负责保护皇族和陵卫组织的最高首脑。能够成为影卫的都是万中无一的人物,他们不仅武艺高超,精擅各种奇巧之术,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赤胆忠诚。
北方联盟和兽人王国也曾想过策反影卫,但经过艰苦卓绝地努力,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策反影卫,哪怕是活捉一名影卫,远不如灭亡武力天下第一的光明帝国来得更实际。
这样的存在是令所有势力艳羡的。即便是天生骄傲的亡灵一族也不例外。传说,传奇统领——铜面人就是上一代的影卫首领,他的风姿令亡灵一族上代圣女也为之倾倒,并为他背叛了北方联盟。只可惜最后为天下所不容,双双身死。
闻听父亲对韩君泽的评价似乎还高过影卫,叶重山嘴角微翘,显然对父亲给予韩君泽如此高的评价有些不以为然。
叶亲王也知道儿子心高气傲,恐怕多少有些不服气,又道:“重山,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不要轻举妄动。如何除去韩君泽这件事,我心中已有主意。”
叶重山连忙垂首:“孩儿省得,不知父亲的计划是——”
“此事我会亲自主持,你不用多问了,到时便知!”
※※※※
“父亲,孩儿还有一事需要禀明——”叶重山言辞间显得颇为犹豫。
“哦,什么事情?”
“妹妹昨日一早出去,午间才回来,而且神色间似乎——似乎不太高兴?”
“呵呵,小丫头,生生气是正常的,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要太敏感了!”
“父亲,我也希望自己是太敏感了,不过我最近看她练字时,经常托着下巴不知想什么,好几次,我发现她整张纸上都写满三个字——韩君泽!”
“你想说什么?”
“据我猜测:妹妹恐怕对那韩君泽颇有情意”叶重山皱眉道。
叶亲王明白他的意思,眉头紧皱:“居然有此等事情,灵儿也真是胡闹,那韩君泽区区商人之子,怎能配得上我的女儿!”叶亲王大为恼怒,忽地冷冷一笑:“不过也无大碍,先由她去吧,反正这韩君泽已时日无多。”
※※※※
寂静平淡的梅园中,两人数言间便决断一个帝国红衣旗本的生死。
“这便是权势的威力,也是魅力所在啊!”叶重山低下头,眼中绽放着嗜血的光芒。他躬身告退,转身走出梅园的圆形拱门,又绕过数道曲径,消失在另一扇门后。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不久,梅园外的曲径上又转出一位狐皮素袄、雍容华贵的美丽女孩,她大大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消失在门后的身影,两行清泪悄悄滑落,打在冰冷坚硬的青石上,瞬间化作冰晶。她的心已经凉透,她只想悄悄地离开,但是——
“灵儿!”
她豁然转身,是父亲!但她仿佛见到史前怪兽一般,惊得连连后退!
叶亲王抓住她的手腕,面沉似水:“来人!”
声音刚落,叶亲王身后便出现两个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他们的身躯都笼罩在黑色的披风中,看不清面庞。
“把小姐带回房,不许她离开半步!”
“影卫!”叶灵儿大吃一惊,父亲居然出动影卫来看管自己。
叶灵儿看到影卫的出现,心中已彻底绝望:“那个令自己魂萦梦牵的人,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自己最亲的人所杀。”叶灵儿这一刻只觉得心痛如绞。她素知父亲之能:父亲只要打定主意对付谁,那么这个人便与判定死刑无异了。
叶灵儿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身后冰冷锋利的目光刺痛了她的心。这一刻,她竟仿佛看到那个俊朗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是如此真切。
她如梦如幻、呢喃自语着:阿泽,我能这样叫一声你吗?若是你去了,我……我该怎么办?你能不能知道我……我心中对你的——?少女的泪水已模糊了视线。
这一刻,她只觉得莫如死了算了,为何还要活着受这等煎熬。想着想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是啊,我还担心什么呢?他若去了,我也随他去吧,在那一边,他也许会跟自己说说笑笑,像对叮当一般对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唯死而已!
少女的笑容凝为寒风中最后一丝残酷的冷艳,便如那随风飘去的梅花一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