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上官婉儿忽道:“阿泽,你送叮当回去,记得早去早回”,她看了一眼满脸不情愿的阿泽,又道:“把身上的衣服换一下,我可不想明天《帝都日报》头版头条上看到你俩照片!”。阿泽苦着脸提着一旁的头盔,无精打采地向内厅走去。
叮当捂嘴窃笑不已——
虽然已经是深秋时节了,但今天实在是难得的好天气,温暖的阳光透过帝都大街两旁的常青树洒下斑驳的光影。正午时分,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对少年男女正一前一后漫步在街道之上。
“阿泽,你走那么快干嘛?”叮当在后面抱怨道。
阿泽不解地看看身后,家门依然依稀可见,而两个人出来已经快一个钟头了,他盯着满脸不快的叮当,心中不禁对“快”这个字眼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两个人终于再次并肩而行了,秋风扫过落叶,叮当裙角飞扬,落叶绕着两人翩翩起舞,芳香秀丽的长发随风轻抚着阿泽的肩膀,脖子,还有脸庞,痒痒的透着舒服,阿泽觉得再这样走下去,自己恐怕就要睡着了。
“哥哥……哥哥,买束花儿吧!”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忽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手里拿着几束玫瑰。
阿泽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止住了脚步,见她十二三岁的样子,长长的睫毛,灵动的眼睛,身上虽是粗布衣裳,却整洁得很,小小的手划了不少口子,裂纹处处都是。
“好漂亮的女孩子哦!”叮当立即蹲下来,笑看着小女孩儿:“阿泽,你买一朵吧!”
“好!”阿泽摸摸口袋,面色一红,出来时忘带钱了:“惨了!”
叮当一瞧阿泽的样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立即道:“我借给你!”
“你借给我?”阿泽一摸脑袋:“这么麻烦,你就自己买不就行了!”
叮当闻言脸色立即晴转多云,差点就要发飙了。而小女孩儿也在一旁捂嘴笑起来。
阿泽一瞧情况不对,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我……我……”
“你……你什么你?”叮当气鼓鼓道。
忽然,阿泽脑海里电光一闪:“小心!”他一把拽着小女孩儿和叮当退后数步。
“啪!”刚才小女孩儿站立的地方,几块碎砖石飞了过来。随之,旁边的巷子里斜斜奔出三个青年男子:“死丫头,哪里跑?还敢在这里卖花,三个月没交份子钱了,作死啊你!”
小女孩吓得撒腿就要跑,阿泽一把拽住:“别怕,孩子!”
叮当也搂住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小声安慰着。
“不相干的,别管闲事儿!”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歪着嘴角,抬着下巴威胁道。
“谁说我不相干了?”阿泽捏捏拳头,虽然对付这几个小菜鸟太有失身份,但是现在他却很想亲自教训一下面前几个人。他微笑着扭头对叮当说:“嘿嘿,待会儿会很残忍的,你带小姑娘先避开!”
叮当抿抿嘴,显然她也很想看看阿泽怎么教训这几个家伙,但权衡再三之后,还是领着小女孩儿走进一个小巷子。
“小狗儿们,爬过来,大爷我等着呢!”阿泽勾勾食指。
“哇呀呀!”几个小年轻立即抽出腰间的砍刀,分左中右三路扑来。
“真是听话啊!”阿泽依然站着一动不动,嬉笑着看着对方。
几人心中大喜:这是你自己送死,可别怪我们了。
刀光已至眼前,阿泽终于动了。
“嘭!”第一拳如光电波一般的速度轰在中间一人的鼻梁上,此人立即倒飞出去。
“咔”第二掌斩在右边一人的颈侧,那人立即歪倒在地,。
“噗”第三腿重重踹在左侧人的裆部,“啊!”这个男人带着尖锐的叫声飞起三丈高,砰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泽拍拍手,搞定收工!看着面前血肉模糊,涕泪俱流,屎尿齐飞的三人,摇摇头:“唉,最近心是越发慈善了!竟下不了狠手。”显然对自己的攻击残忍度不够满意。
“啊!”忽然,叮当带着小女孩儿尖叫着从巷子里冲了出来。只见她们后面跟着数十个拿着大砍刀,哇呀呀地鬼喊着追来的地痞帮众。
阿泽连忙拉上二女,风紧,扯呼!自己虽然不惧这些乌合之众,但是却未必能保住两个女孩子周全,尤其是叮当,若是掉了根寒毛,老娘非得拔了自己一层皮不可。
叮当被阿泽带着,脚不沾地飞奔起来,耳边“呼呼”作响,简直坐上奔马一般,兴奋异常。她瞄了一眼全力奔跑的阿泽,眼珠一转,忽然尖叫一声,搂住阿泽的脖子,似乎不堪惊吓的样子。阿泽促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摔飞出去,连忙一把夹住叮当继续飞逃。
叮当顺势搂住阿泽,惬意地靠在他怀里,忽然发现旁边出现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叮当立刻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将头深深埋在阿泽怀中。
原来阿泽一见这样跑起来似乎更方便,干脆把小女孩儿如法炮制,果然,速度瞬间提至巅峰。
于是,一路烟尘,充斥了两个女孩儿的尖叫声——
“好阿泽,你再来一次吗!”
“不行!”
“再来一次,就一次!”
“不行!”
“臭阿泽,死阿泽!”
“姑奶奶,我真的累得不行了!”阿泽靠着一堵强重重地喘息道。他倒有一半儿是装出来的,若非如此,叮当必定还要他继续跑下去。他看看左右,觉得有必要转移一下话题,便随口问旁边的小女孩:“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我叫董小花”小女孩答道
“呃,小花,你怎么得罪这帮人了,跟要你命似的”
小花闻言神情立即黯淡下来:“大哥哥,你不明白的!这是我们道上的规矩”小花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小小女孩儿竟也说出“道上规矩”这样的江湖话。
叮当笑问道:“都是什么规矩啊!”
“我在这一带卖花,必须给这里的黄老大交份子钱。如果不交份子钱,就算是坏了规矩。到时候,不仅黄老大饶不了我,城卫所也会逮我!”
阿泽听明白了,那黄老大就是这一带黑势力的头儿:“但又关城卫所什么事呢?”
“哼!他们都是一帮的,听说黄老大每个月都会孝敬他们一半的收入。”
“卫匪一帮!怪不得帝都治安大不如前”阿泽与叮当对视了一眼,那黄老大孝敬了城卫所,城卫所自然就要保障黄老大存在的合法性。
“那除了你,别人也要出这个什么——份子钱吧!”
“是的!”董小花低下了头:“过去,我也是每月孝敬黄老大一份钱的。只是,后来妈妈生病了,病的很重,我请大夫开了药方,大夫说务必按方抓药,吃上一个月就能好。但是药很贵,我每天卖花的钱只能勉强够抓一副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交份子钱了。那个月,黄老大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威胁说:如果下个月再交不上份子钱,要么就别做,要么就让我去……去——”
小姑娘欲言又止
“去什么?”叮当摸着董小花的头问道。
“去……去青楼卖——”小姑娘的眼眶立即红了,不过仍然忍住了眼泪。
“恶棍!”叮当恨声道,花骨朵一般的小女孩儿,他们竟忍心——
阿泽铁青着脸,默不作声。
“姐姐,其实这也没什么,我的很多同伴已经被卖进飘香楼、怡红院这样的地方了。她们当中很多我再也没有见过,据说是被大户人家买去了。不过,我知道他们是骗人的,有一次,我想去偷偷看看一个好姐妹时,却见到她被装进袋子里,沉到护城河。”小花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我好怕,到现在做梦的时候还经常听到她的哭喊声,我真的不想像她们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卖花呢?”
“除了卖花我什么也不会,但是我要给妈妈看病,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对我最好的人,只要她的病能好,挨一顿打不算什么”小花反复念叨着给母亲治病,小小的脸上满是坚毅。
“只是妈妈已经知道黄老大要逼我去青楼,她说什么也不让我出来卖花了,她说自己再躺两天就好了,可是她的病越来越重,而药也是断断续续的吃,大夫说这样好不了的。这次,我是趁她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的,刚好遇到你们!谢谢你,大哥哥,你救了我!谢谢你,美丽的大姐姐!你们对我很好,我祝你们幸福快乐,早结连理!我要赶紧到别的地方去试试了,再见!”她相信面前的一对璧人定是情侣,送出了她所知道的最美好的祝福。然后从背后拿出花,便要走——
“啊!我的花”小花看着手中的光秃秃的花枝,大惊失色。嫣红的玫瑰在一路狂奔后已凋谢零落:“这……这怎么办才好啊——这些花我还是求花店的老板娘赊给我的”小女孩儿一下子着急了,汗珠渗出了额头。
叮当本来还在为董小花的童言无忌羞的满脸通红,现在见到她着急的模样,更加心疼了:“小花,别担心,这些花我们全买下了!”
“可是,只剩下花枝了!”
“没关系,花枝我们也要了,这是最美的花了”叮当笑着捏捏小姑娘的面颊。
“真的?姐姐,你们真的要全买下!”董小花看向阿泽和叮当。
阿泽重重地点点头:“这些花我都买下来送给你这位姐姐了。”
“谢谢,谢谢你们!我……”董小花激动地将小手搅在一起,脸涨得红扑扑的。
“呵呵,小花,我们还有个请求哦,你能不能带我们去你家看一看啊?”
“这——,好吧!我妈妈见到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小花抿抿嘴笑着答应道,多么可爱的小女孩儿啊。
在小花的引领下,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流淌着臭水沟的小巷子,甚至可以看到很多老鼠在散发这奇异味道的垃圾边觅食,叮当只觉得自己快要呕吐了。她从来不知道在繁华的帝都,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就在这里了!”小花局促不安地对阿泽和叮当介绍到,看着面前衣着华贵的哥哥姐姐,而自己家连大门都拿到当铺去了,现在只剩下低矮残破的屋檐,她心怀愧疚地看着两位贵客,自己拿不出什么来招待他们,立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小花,快带我们去看望你妈妈啊!”叮当看出了她的心思,解围道。
小花不好意思的笑笑,连忙转过身,向屋内冲去:“妈妈,妈妈,有人来看望你啦!”
阿泽和叮当相视一笑,并肩往屋内走去。屋子由于没有窗户,所以有股霉味儿,阴湿的空气中还有些残存的药香。亮光便靠着破损的屋顶照了进来。这间如同盒子般的屋子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左边屋角摆放着一张作为卧床的木板,正架在几块砖头上;右侧是石块搭成的灶台,一根竹管连在上面充当烟囱,灶台旁边还有几个残破的罐子,零落地摆放着。他们想起小花身上干净的粗布衣裳,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个小姑娘来:她是怎样保持那身衣服的整洁啊!
小花正坐在床边,妈妈还没醒来,她轻轻地唤着妈妈,但是妈妈依然没有回应。
小花的心一下子绷紧了,她颤抖着把小手放到母亲鼻下,短暂的片刻——
一声痛彻心肺的哭喊响彻屋内:“妈妈,妈妈,你醒醒,你醒醒啊!”
阿泽大吃一惊,连忙走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女子躺在木板床上,身上覆着残破的灰黑棉花,头发灰白,整个人瘦得只剩下骨架。她正静静地躺着那儿,但阿泽心中明白:她已停止了呼吸。
小花依然在哭喊着:“妈妈,我要妈妈!”她声嘶力竭,她用尽全身力气在哭喊,她的双目赤红,阿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出指如风,连点小花数处穴道。小女孩哭声立止,软软地倒了下来。
“阿泽,你做什么?”叮当也走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让她能够安静地睡一觉,若是再哭下去,恐怕对她身心会造成极大的创伤”阿泽叹了口气:“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她母亲死亡的真相”
“真相?”
“是!这个真相对一个孩子而言,未免太残忍了,我只希望她永远都以为自己的母亲是重病而死!”
叮当讶异道:“难道不是?”
阿泽不答,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那是一片碎瓷片,上面染着暗红的血液。他又从旧棉花中拉出那位母亲的手臂,果然手腕处有一道很深的血痕。
叮当看到这一切,忍不住尖叫失声,她已说不出话来。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女儿,她竟自杀了,她竟忍心抛弃了她在尘世唯一的牵挂。
阿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一位可怜的母亲,但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叮当轻轻的点点头,但是依然难以置信:这是她有生第一次深切地亲历生死之事,第一次看到阳光下帝都的黑暗,第一次为一个陌生的女人悲伤,第一次——,她已经说不清今天有多少第一次了。她只知道悲伤已充斥了她的内心,不堪重负,她艰难的喘息着。
阿泽的安慰终于让她找到了出口,她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靠在阿泽的肩头,已然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