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只听内堂高喊道:“吉时已至,宾客观礼”。
阿泽精神一振,赶紧随着人流往厅中走去。云府大厅颇为宏大,红烛高悬,红灯高挂,一派喜气洋洋。略略一看,两侧喜宴怕有百桌不止,估计帝都仅剩的中层以上官员都通知到了。中间大红地毯从厅门一直延伸至大厅尽头,正中摆设两个主位,主位两侧各有一个次位,想必是双方亲长的座位。
所有宾客一入门,便有司仪人员安排观礼位置,分两排站立,尊贵显卑皆有次序,决不肯乱半点。阿泽报上方天成的名号,立即被安排在左侧第二排第五名,竟是相当靠前,阿泽心中暗喜。
不一会儿,双方亲长均已落座。云瑞首相依然未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白如玉、英伟不凡的青年人,与云飞扬倒有几分相像;侧席上坐着的是一名徐娘半老,雍容华贵的妇人,想必是云飞扬的母亲。另一个主位上坐着的却是那弑父叛逆的叶重山,阿泽一见其人,就不由恨从中来,只觉血脉贲张,竟隐隐有些控制不住的趋势,他连忙低下头,深吸几口气,所幸对方未曾发觉。叶重山面色阴沉,如今他初登摄政王之位,掌控朝野,因此,顾盼之间,更显盛气凌人,即便是偶尔笑一下,也让人觉得寒冷如冰,全然看不出半点喜气。同样,叶重山侧位也坐着一名妇人,应该是叶灵儿之母,她面色柔美,却略带哀愁,给人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主见。
阿泽心中一叹:可怜叶灵儿这么一个好女孩儿,却摊上这么一对父兄,以致沦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想那叶亲王尸骨未寒,丁忧未满,他的兄长竟要迫她嫁给云飞扬此人,唉,可怜可叹!
忽听那司仪高声道:“新人入厅,奏乐”,短短六个字,此人说的九曲三弯,悠远绵长。只见云飞扬头戴彩冠,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神态自若,顾盼之间,神采飞扬,阿泽纵然对其没有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虽然德行低贱,但确实称得上风流倜傥,英俊不凡。阿泽看着他身后侧的两个新娘,身形却有些机械僵硬,右侧个子稍矮的应是叶灵儿,左侧想必就是叮当了。
人群越走越近,身周恭喜喝彩声不断。阿泽半垂眼帘,收拢气息,隐在袖中的弯刀已划入手心,阿泽默默计算着步伐,众人之中,除了那些喜娘,就属叮当力自己最近,但她绝不是自己要劫持的人。
阿泽暗叹一声,将弯刀又缩了回去,若非自己功力已失,又何必如此畏首畏尾。但眼下却只能作罢,若是一击不成,身陷包围,那只有抹脖子自尽了。
新郎新娘已走到双方亲长跟前。阿泽忽然颇觉有趣,这两边都是兄长代父受礼,也不知是故意使然,还是真的巧合。他不无恶意地想到:如果云瑞和叶亲王同时来此,这两个一辈子的死对头,不知会不会同病相怜,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这些孝子贤孙?
忽听司仪高声念道:“当此良辰美景,帝国副相云飞扬、摄政王之妹叶灵儿郡主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行三拜之礼!”
阿泽向前看去,却见叶灵儿乍听此言,身躯竟微微颤抖,似乎摇摇欲坠。他心中也是替叶灵儿难过,但也无奈,只好默默安慰:小妹妹阿小妹妹,这都是命,有你兄长撑腰,那云飞扬倒也不至于会为难你,只盼你今后快乐一点便好。
司仪念毕,却见那新娘毫无动静,不禁大感尴尬。这时,叶重山忽然轻轻咳嗽一声,叶母立即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叶灵儿之手。叶灵儿似乎才回过神来。阿泽见此情形,更是辛酸。连忙扭头去看叮当,叮当正披着红盖头站在一旁,被两位喜娘搀扶着,倒还算镇定,只是身体太过僵直,显然内心紧张无比。
“一拜天地”司仪终于舒了一口气,长声喊道。
云飞扬嘴角含笑,只觉说不出的得意,与面向厅外,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回头再拜。
“夫妻对拜”
三拜刚毕,眼尖的喜娘已赶上前来,搀扶住叶灵儿,生怕这位郡主不支倒地。从此刻起,叶灵儿已正式成为云飞扬之妻。只听堂中喜声不断,均交口称赞,说这二人真乃天作之合,一位是高居副相的年轻俊杰,一位美艳温柔的亲王郡主,实在是人见人羡的一对璧人呐。
这时,叮当也被搀扶上前——
阿泽心中一紧,暗道:不能再等了,否则一旦成了云飞扬之妻,叮当就全毁了,即便救走,只怕也要被人耻笑。
弯刀再次滑入手心,阿泽盘算:云飞扬与自己也不过三步之遥,突然出手,还是大有机会的。他又试探了一下内力,依然石沉大海。暗叹一声,只有拼了。阿泽不经意地往前一排靠去,前排右侧那人被阿泽一挤,竟扭过头来,显然也是个对这场婚礼心不在焉的主儿。他瞅了阿泽一眼,竟轻轻地“咦”了一声。
阿泽听得声音,余光一扫,也是吓了一跳,竟是西南统领诸葛云那马屁精,阿泽暗叫不妙:这老匹夫只怕已经认出自己。他正考虑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却见诸葛云微微一笑,竟主动往一边让了让,更把头撇到一边,装作未见。
阿泽呆了一呆,来不及多想,那司仪已开始念叨:“……美景良辰……”,顾不上了,他心中一横,屈指一按刀柄上的明珠,一个箭步上前——
寒光一闪,瞬息之间,冰冷刀锋已与云飞扬近在咫尺,而他依然毫无所觉,背对自己。阿泽大喜,只要擒下他,事情就成了一大半儿。
“啊”,同时大厅也响起无数尖叫声,竟有刺客——
有人已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心中纷纷替新郎默哀,半晌,只听“啪”,有重物坠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惨号,连忙又睁眼去瞧,顿时张大嘴巴:只见地上趴着一人,竟是那持刀行凶的此刻,他已被重重掼在地上,弯刀掉落一旁。
阿泽一口血吐在艳红的地毯上,暗道:好雄浑的掌力,他只觉全身骨架尽散,阿泽正要跃起取回弯刀。忽然,半空中黑影一闪,只听“嘭”的两声,小腹和脸颊又各中一拳,阿泽眼前血肉迷糊,倒飞数尺之远,他蜷曲在地,又连吐两口鲜血。
兽熊奶奶的,真是太窝囊了,到现在连敌人的样子都没看清!阿泽艰难努力地抬头:究竟是谁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忽然,头顶响起一个阴寒的声音:“你终于来了!”阿泽一惊,云飞扬!
数次重击,阿泽易容之物已被毁去,厅中也有人也认出他来——竟是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君泽红衣,纷纷惊呼:
“怎么是他?他不是已被兽人杀了吗?”
“他不是在城外吗?”
“听说此人与云相两个美女老婆都有一腿呢!”有人很八卦、很小声地议论。
“啊!”惊讶之声无比响亮。
阿泽本已痛不欲生,乍听此胡言乱语,忍不住一抽嘴角,更痛得呲牙咧嘴。咦,自己的感官怎会如此敏锐,竟能听清厅中每一个人的细微声音,便如在耳侧低语一般。来不及多想,一只红面软靴已朝自己面部踢来,阿泽只觉来势极缓,刚想闪避,但发现身体更加迟缓。只听“咔嚓”一声,阿泽下巴再受重创,已然脱臼,阿泽倒飞而出,扑通一声,仰倒在地,满脸是血,异常可怖。
阿泽艰难喘息,轻轻抹去眼前迷糊的血色,只见云飞扬正站在身前,他身后还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影卫!
只听云飞扬不急不缓,很优雅道:“尊敬的君泽红衣,君泽主任,你当真很给面子,竟也来参加我的婚礼!”
忽又上前一把揪住阿泽衣领,咬牙切齿,声音低沉,竟似有无边的怒火压抑在胸口:“韩君泽啊韩君泽,我的两个妻子都说你重情重义,你果然没有令她们失望啊!只是你如此不堪一击,却也太令我失望了”
阿泽内心暗叹:看来他们果然早有准备,只等着自己暴露身形。这番竟当真如自己所言,是自投罗网来了。
云飞扬看着阿泽颓然的样子,松手站起身来,他放声大笑,目光中更闪烁着阴毒,他对面前之人实已恨入骨髓,每每思及那日在地龙帮的耻辱,就恨不能将此人寝其皮、食其肉、挫其骨。而今日,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阿泽下巴脱臼,早已说不出话来,看着云飞扬疯狂的模样,忽然觉得此人竟是可怜无比。
云飞扬笑毕,低头刚好看到阿泽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不由大怒:他凭什么来摆出这副姿态,自身难保,任人鱼肉的可怜虫,竟还对自己这个胜利者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
云飞扬杀机已动,但却忍了下来。他要的不是一刀宰杀的快感,他要的是韩君泽在众人面前受尽凌辱,颜面丧尽,然后自己再一刀一刀地将他的肉剐下来,让他痛不欲生,慢慢惨号而死。若非如此,根本不能消弭当日之辱、心中之恨!
他努力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道:“君泽红衣,你我昔日素有情分,今日你冒犯我,我却不怪你。只要你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响头,说三声自己有眼无珠,猪狗不如,我就可以饶你不死!如何?”
阿泽脸部受创,早已变形,他想大笑,却笑不出来,更显诡异无比。他不想理这个疯子,而是将目光看向云飞扬身后的叮当。只见叮当依然未解头盖。阿泽心中酸涩:难道她被制住了手臂,动弹不得?想不到自己连见她最后一面也是不能,他强忍着痛楚,艰难说道:“叮……当,保重,我无能救你!”
“哈哈哈,你这无耻之徒,死到临头还惦记我的妻子”,云飞扬已怒极,不顾众人的眼光,一把将叮当扯了过来:“韩君泽,我告诉你,现在她已是我云飞扬的妻子,你要救她?救这个罪臣之女?哈哈哈,若非我云飞扬,她现在已在狱中,受尽蹂躏,生不如死。我现在告诉你:她是我云某的妻子,我要她向东,她绝不敢往西,要她往南,她绝不敢向北!”云飞扬实在羞怒已极,言语也失了方寸。
只见叮当浑身发抖,却只敢低着头,低声饮泣,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艳红的礼服,想必内心也在挣扎。
阿泽一叹,缓缓闭上了眼睛:事已如此,夫复何言?只觉若是现在立即死去,不仅少了许多苦恼,说不定还能赶上父亲,若是父子俩一路上同行,倒也不会寂寞得慌。阿泽想着想着,脸上竟露出浅浅的笑容。
又是这该死的笑容?云飞扬忽然抓起地上的弯刀,暴喝一声:“去死吧!”,利刃直插阿泽胸前。忽然,阿泽竟睁开眼睛,双手暴起,抓向弯刀——
“不要!”
但刀已刺入肌肤
“妹妹!”
“灵儿”
叶重山大惊,纵身而上,一把推开云飞扬,只见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孩儿趴在阿泽身上,弯刀自背心插入,直没入柄,已必死无疑。阿泽握着残余的刀柄,抱紧身上的女孩儿,只见她面色苍白,紧闭双眼。阿泽心中震撼难当:她……她为何要这样,她竟要肯为自己而死?她真的是那个柔弱善良的女孩儿叶灵儿吗?阿泽只觉热血冲头,神志渐渐迷糊,一道虬须般的纹理爬上面庞,他已再度陷入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