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巷子是湖州城内最破旧的一个巷子,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贩夫走卒。走进这个巷子你时常要低头看路,否则稍不注意你便会踩在一团屎上。巷子里这条不足三米宽的街道两旁,你看不到高宅大院,尽皆是一人多高低矮的土坯房。
临近晚饭时节,巷子里的妇人们便搬了一条小凳子,坐于门前摘着青菜叶子,互相唠叨些自家官人带回来的新鲜事,这已成了榆树巷子的一道风景。这些妇人说是摘菜,不如说是为了让别家看到自已有菜吃,因为回转屋里后,那些摘下来看似要扔掉的烂菜叶子又被放进锅内炒了起来。这便是穷人家的日子,他们可以一家七八口子人只有一套还能穿得出去的衣衫,可以一家人每人只吃两口饭,但面子在人前从不坠下。
青嫂家住在榆树巷子的巷尾,是巷子里最没有看相的一家。她家的门不叫门,因为没有门,只是用一块粗布摭着,让人看不清屋内的景象罢了。
这时那粗布被掀起,一缕刺目的阳光透了进来。随后青嫂用她那大嗓门叫道:“孙德小哥儿,你浑家好些没有,奴家又带了些药回来。”
俺忙自床头起身迎了过来,接过青嫂递过来的药置于墙角落一张仅三条腿的桌上。“青嫂,又麻烦你,孙德怎么谢你了!”说罢摸出十文钱便要交到她手上。
“这怎么好,前两日小哥儿已给了奴家二十文钱了,还没用完呢!”青嫂抓住俺的手做推却状。
“这每日吃青嫂烧的饭菜,又要青嫂跑路买药,总是有个辛苦费的。”俺说着将钱硬塞到她手里。
“孙哥儿即如此说,那奴家也不客气,但凡需要些什么小哥儿只管支应一声。”说罢青嫂笑呤呤去了里间的大屋。
俺知她是去将那十文钱收好,这是惯例。每次俺将钱交到她手上,她都会进到里间鼓捣许久才出来。
“快二十贯钱了,再有十贯便可以上李家为石头提亲了,这孩子怎么就迷上了李家的小娘子。死老鬼,你却什么时候能回来,儿子五岁你便去了,现下都要娶浑家了你还不回来!”俺正熬着药,里面传来青嫂的喃喃自语声。
青嫂的夫家是个军汉,十几年前蒙古人攻淮西南路时他进了赵时更的淮东军,从此便音讯全无。石头是青嫂的儿子,一个很结实的小子,有十七岁了,现下在刘员外家做轿夫,在这条巷子里能做正经事的子弟不多,石头便是一个,这是青嫂能在邻里间抬起头的重要原因。
自俺带着完颜花入住青嫂家后,石头便搬去刘员外家住了,但一周总要回来个几次,每次只在家喝两口水,便去巷子头李家那豆腐作坊帮着担些水,磨磨豆腐。
李家有一儿一女,儿子李恒很少落家,但凡家来必带了一个打扮妖冶的女人。李家的男人每次见儿子回来就担了豆腐街去,儿子不走,他便不回来。邻里都说李家的李恒别看人长得瘦小,却很凶,喜欢张口就骂,动手便打,便是对他家老子也一样。不过这李恒凶归凶,有一点去很怪,对他老娘李婶却客气些,很少有杵逆的时候。李家的女儿小云则是乖巧女子,人长得有模有样滴,每日里帮着老父盘豆腐,榆树巷的人都称她豆腐西施。
石头的心思便在这豆腐西施身上,而豆腐西施对石头也有些好感,只是李家大婶是个势利人,非要三十贯的彩礼钱,这下便难倒了青嫂这个妇道人家,那日俺寻到她家说借住,月钱五贯,她就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俺有心要帮青嫂一把,每日便托她买药及做些营养的饭菜,借故多给些钱她。只是现在俺也渐渐囊中羞涩,而完颜花的高烧虽退,但依然时不时低烧,郎中嘱咐说还须进药及食补,这手中如今便愈发困窘起来。
总要找个法子寻些钱来,自临安分别时项桂发给俺的一张百两银票这时全都一干二尽了,只是从哪里去寻?俺心中踌躇起来。
“你且过来一下。”俺正想着是否应当去见见赵与言,那边床上完颜花召唤说。
这些日子俺悉心照料她,那萧南之事总算是有些平息,她开始不再以仇视的眼睛看俺,一些必需的事情也开始对俺说。
“是要小解么?”俺快步赶到床头温声说。
完颜花摇摇头,“奴这肚中有两日不见他动了,怕是要请郎中来看一下!”
俺听这话心中一惊,忙唤青嫂帮忙照看一下,就往郎中府赶去。
“小哥的浑家是动了胎气,还要吃些药调理一下!”那郎中搭了完颜花的脉后对俺说。
郎中开了个方子给俺去拿药,来到药铺把方子拿给伙计一算,竟要十余两银子,一下便让俺面红耳赤起来。
那铺子里的掌柜见俺一付尴尬样子,面上立时现出鄙夷之色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俺此时方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俺头晕晕地将手在身上四处摸索,无意间却触到赵均给俺的那枚玉扳指,心中一动便将玉扳指掏出交到掌柜手上,“大官人且看这枚玉扳指值多少?”
那掌柜拿起扳指掂了掂,又分辨了一下玉的成色,眼睛突然一亮,随后迅即目光暗淡下来,他迟疑着说:“此物也算不错,值得个二十两吧!”说罢便将扳指往柜台前推了推。
掌柜那眼神变化没逃过俺的一双眼睛,这玉扳指来自赵均那里,皇宫出来的东西绝非寻常之物,俺估摸这玉扳指的价值定然不菲。于是伸手拿过桌上的扳指,“既然如此某便拿去当铺抵押些银子来!”
俺方要将扳指收入怀中,那掌柜突然说道:“小兄弟且慢!”
俺看向他,就见他眼中露出不舍来。
“小兄弟这枚玉扳指做工很是精细,某那娘子前几日便一直嚷嚷要个饰物,现在某见小兄弟手头紧,便帮你一把,出三十两如何?”那掌柜道。
俺摇摇头,心道想贪俺这便宜也不看看是谁。“此物乃祖上传下,怎能随意卖了,某现在只是事急,放了当铺,过些日子寻了银钱便要赎回。”
“放某这里与当铺也是一般!五十两,这枚玉扳指也就值这个价了。”那掌柜急切地道。
俺还是摇头,抬脚便往药铺子门外走。
“一百两,不,某出二百两,不能再多了。某给小哥十日之期,若十日内无银钱来赎,便权当卖于某了,如何?”那掌柜在俺身后大叫。
俺思索了一下,觉得也行,放当铺也是放,放药铺掌柜这里也是放,只是十日之期过紧了点,便一番讨价还价,写下文书定了十五日之期限。
掌柜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进了药铺的里间,俺则若有所失回到青嫂家中,心里总有些怪怪地感觉。
拿了十两碎银塞到青嫂手中,嘱咐她为完颜花熬药,俺便重又坐到床头,拿起完颜花的手贴在脸上。
完颜花那少了些血色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但俺看出她心中的坚冰正在悄然融化。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完颜花方张口问:“你还痛吗?”
“不痛了,已经好了!”俺知她是指那被咬了块肉下来的胳膊,便将胳膊伸到她的面前,那里已结了好大一块疤。望着那块疤完颜花脸上现出后悔之色,俺心中不忍,便安慰说:“这算不得什么,你官人身上的伤多了,几个月前一支箭入肉三寸,俺一声未吭,照样该干嘛干嘛!”
“若是如此完颜花还该多咬两处!”病中的完颜花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媚态,这媚态让俺心中顿时一荡,抑制不住的将嘴盖在了她的唇上。
在亲吻中俺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完颜花与小宛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她那张脸与小宛有诸多相像之处,这些日子来每次看着她的脸便让俺想起小宛来。
晚饭时石头回来了,他憨憨地向俺这边笑了笑,便拉了青嫂到里间低语,过得一会,母子俩便匆匆出出去,直到掌灯时节青嫂才笑呤呤的回来。
“可是石头的婚事有着落了?”俺也受她感染心情愉快起来。
“李家的大嫂松口了,应下了这门亲事!”青嫂快乐地道。
“待奴家那媳妇过门时,孙哥儿你却是要落主席的,不是孙哥儿给的那些钱,这媳妇怕是等到奴家闭了眼也没指望!奴家那死鬼,也不知死哪里了,儿子这么大的事都指望不上他!”说着说着青嫂一双眼便红了起来。
望着心伤的青嫂俺一时无语,俺估摸着青嫂的丈夫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淮西那吃人骨头的战场,想要生存下来并不容易,何况他有这么多年没有一封家书寄回。
待青嫂心情平静下来,俺将完颜花托负给她,便趁着夜色出门去。
俺盘算着去见一见赵崇洁,完颜花现在这身体状况怕是要调理很久才会好,而俺目前的财力及精力都不足以应对这一情况,俺的那帮兄弟及阎美人、香香还牵着俺的心,还有太湖那边的陆秀夫等人,近在咫尺,俺却无法脱出身来一会。
一路行到湖州府衙,俺思忖着找个什么借口引起赵崇洁注意。正要向门口那值班的衙役搭话时,就听门里边响起一片脚步声音及一个熟悉的笑声。俺忙闪到墙边,拿眼探望,不多时就见内里走出一群人来,而望见打前的那人,俺心中一下便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