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意思是说人有失意就会有得意，不会老是得意，也不会老是失意，可我这回当真说得上是倒霉倒到家了：工作方面，费了半天劲，弄得浑身是伤，直到现在没有着落；个人方面，梦中情人好比容易来到身边，刚晃悠了两下，却又忽然没了踪影。这次北京之行给我来了一个事业爱情双失意，只好怀着无比郁闷的心情，回到了我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运河市。
我刚走进市公安局办公大楼，迎面正好碰上了吴局长，赶紧上前招呼。吴局长的话在我们局里就是圣旨就是最高指示，不管是谁，都得完全照办，严格执行，不能丝毫走样，像我这样明知故犯的情况，他就算不是头一回碰到，也是极其罕见的，意外，不满，恼火，都是可以想象的。可人家吴局长毕竟是领导，在下级面前很注意保持风度和涵养，他没有冲我大发雷霆，只是停下脚步，用严肃和质问的眼光盯着我。
我以前看见吴局长，就像老鼠遇见猫，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恭恭敬敬地打声招呼，然后赶紧溜之大吉。这回躲是不能躲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报告：“我有非常重要的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专门赶回来，当面向您报告。”
吴局长听了我的话，脸上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一点儿，他抬手看了看表：“我说嘛，你这个小伙子一向还是挺不错的嘛，服从领导，听从指挥，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明知故犯。你先参加会，会后到我办公室谈吧。伤怎么样了？告诉你要好安心养伤嘛，没有好的身体，能干好工作吗？乱弹琴。”
我跟在吴局长身后走进会议室，悄无声息地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王胜利他们看见我回来了，又惊又喜，都想过来打招呼问候一下，可看到吴局长就要讲话了，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只好冲着我招招手，算是致了意问了好。
我向旁边的人一打听，知道今天开的是中层干部竞争上岗大会，心想反正里里外外没我什么事儿，还是赶紧理顺一下思路，把待会儿向吴局长汇报的重点内容，一二三四排列清楚。一般工作人员单独向吴局长汇报工作，在全局并不多见，对我来说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还是小心为妙，一旦出了差错，挨一顿尅是小事，耽误了案子的侦查可不得了。
吴局长庄重威严地走上主席台，照例从左往右巡视整个会场，全体与会人员坐姿挺直，肃静无声，目光聚集主席台：“同志们，现在开会。会议的内容，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讲话稿，印好了，已经发给大家了，我也不念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不多说，不念稿子，不是说这次会议内容不重要，正相反，非常重要，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非常重要。由于这个会议内容的重要性，我在这里给大家提供两条意见：第一条，要有公平心。不要以私人恩怨去评价一个同志，要全面，要公正，要公平，你对他有各种各样的不满，甚至讨厌他，不愿搭理他，你可以不跟他做朋友，可你不能不让他到合适的岗位上去工作。只有我们大家每一个人都在合适的岗位上工作了，你这个人才会有好的工作环境，你们这个部门才会有好的工作氛围。如果情况恰恰相反，大家想一想，我们这个单位会是个什么样子，你个人又会是什么样子？道理非常简单，但是如果想不透，就会变得非常复杂，人际关系、工作关系，都会变得非常复杂，让你整天为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耗费心机，最终贻误了工作。第二条，要有事业心。特别是年轻的同志，不要以为这次竞争上岗没你的事，你就可以不重视，不认真，随随便便敷衍了事。如果你有工作能力，有工作成绩，群众的眼睛是亮的，是能够看到的，领导的眼睛也不是瞎的，也是能够看到得，会给你一个比较恰当相对准确的交代。如果由于种种原因，这次没有选上你，只要不放弃努力，下次机会还有你的；如果你是无所谓的、消极的、甚至是对抗的态度，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永远没有机会，不是局组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给你自己机会。机会不是别人给的，主要是靠自己努力争取的。每一个同志拿到测评票以后，你是用积极的态度对待它，还是用消极样的态度对待它，你自己做主。”
吴局长一开口讲话，就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听完了他的这番话，我不由得心里有点儿发虚，吴局长会不会把我对吴立群的怀疑当作私人恩怨呢？他不会认为我是消极对抗吧？
测评票发到手里，上面共有三个选项：提拔重用、原职留用、降职使用。可是我觉得这三项都不足以表达我对吴立群的态度，恨不得在写上“逮捕判刑枪毙”，方才合乎我的心意。咬牙切齿了半天，直到别人催我，才在吴立群名下的“降职使用”一栏重重地打了个勾，交了上去。
当场唱票。
当场公布。
测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是第三十六名，吴立群是第三十七名。这就是说，我以最后一名入围第二轮，吴立群则被淘汰。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特别是年纪轻资历浅的同事，都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一边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一边偷眼去看吴立群的尴尬表情，会场秩序显得有点儿乱了。
吴局长仍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同志们。”
会场立马安静下来。
吴局长站了起来，再一次从左到右巡视整个会场：“这次测评的全部过程和结果，都摆在这儿了，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会场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是热烈的掌声。在潮水般的掌声里，我看见吴局长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散会以后，几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年轻同事把我围了起来，一是关心我的伤势和在北京的情况，二是为我这回成为一匹黑马感到高兴，同时也从我身上看到了他们自己未来的希望，尽情地嘻嘻哈哈，放肆地咋咋呼呼，就像破了大要案一样兴奋异常。
尤其是王胜利，脸涨得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通红：“哥们儿，好好干吧哥们儿，把邢冠杰的案子办利索，争取这回跨个台阶，开个好头。以后咱们哥儿几个吃好吃孬，上天入地，可就全看你的了。”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那帮脑袋发热的主儿，我赶紧来到吴局长办公室，把这段时间我在北京的情况从头到尾向吴局长作了详细的汇报。
“没了？”吴局长看着我问。
“没了。”我看着吴局长答。
吴局长提出几个细节方面的问题，听了我回答以后，沉吟片刻说道：“我考虑问题不周全，不该派吴立群一个人去北京。”
虽然批评和自我批评是优良作风，可吴局长这回竟然当着我这个小兵豆子的面检讨自己犯了错，不能不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一阵发热。
“问题的关键在于证据，只有老孙头一个人的证言，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吴立群的这个问题，到我这里就算到头了，你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明白吗？”
“明白。
“你要保持正常的心态，正常地开展工作，正常地与人交往，正常地做一切事情。尤其是你和吴立群的关系，就当没有这回事情，要像以前一样相处，不要引起他的注意甚至是怀疑。明白吗？”
“明白。”
“你回去告诉吴立群，就说我说的，邢冠杰案今天必须报检察院批捕，再拖下去，出了问题，由他承担一切责任。”
“是。”
“这次竞岗，你进了第二轮，说说，有什么想法？”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我年轻，参加工作时间又短，工作成绩也不突出，我还差得远呢。”
“这说明你还不是很自信，还没能充分体会局组对你的培养和重视。你刚一来到局里，我就注意你了，你的突出特点是责任心很强，有把工作干好的强烈愿望，尤其难得的是你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既不是人云亦云，也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在充分事实基础之上的，具有辩证逻辑的思考。这一点，在你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里边，尤其难能可贵。当然，你也有一些不足之处，比如情绪容易冲动，把个人之间的感情看的过重，等等，要假以时日，好好锤炼，让自己尽快成熟起来，将来肯定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这次测评结果，对你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说明群众的看法，和局组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你的一举一动，局组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成绩，不会埋没，有缺点，也会随时向你指出来。明白吗？”
“明白。”
“以后有事，可以直接向我报告，电话、当面都可以明白吗？”
“明白。”
“去吧。”
回到办公室，我一直在琢磨吴局长刚才说过的话，尤其是那几个“明白吗”，究竟意味着什么？吴立群叫我跟他一起去检察院，追着我连喊了好几声，我都没听见。吴立群看我不理不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大骂：“他奶奶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拿上架儿了，就这骨头没有二两沉的臭德行，早晚有你难看的时候。八成是让哪个狐狸精把你小子给迷住了吧，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