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要跟吴立群算总账,现在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儿,不值得跟他一般见识,三句两句把这小子应付过去,接茬儿继续分析吴局长刚才说的那些话。
吴局长的话主要有这么几层意思:一是证据不足,不能立即对吴立群采取措施。二是到此为止,不要扩大知情范围。三是只要服从局组的领导,就会有光明的前途。
我越琢磨,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吴局长这话里话外,怎么透着对我利诱加威胁的味道?
什么是证据不足?不去调查,证据难道会自己送上门来?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是要保密,还是要让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至于什么光明前途,如果让我卖友求荣,出卖灵魂,用郑波的鲜血和生命,去换取个人的所谓光明前途,就是把我打死八回,也绝不会这样干。
相信领导,也有充分的耐心等待适当的时机,可你吴局长要是迟迟不把吴立群的问题给出个说法,我决不罢休,就是闹到上面,我也要搞个水落石出。
我正心头冒火,吴立群把电话打了过来:“我看检察院这边情况不妙,邢冠杰批捕的事可能要泡汤。你赶紧向吴局汇报一下,请他给检察长打个招呼,省得麻烦。”
我听着吴立群的话茬儿有点儿别扭:“你是支队领导,你向吴局长汇报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一小兵蛋子,无缘无故插上一杠子,算怎么回事儿?”
吴立群语气里透着酸味:“我算什么,我是煮过的中药渣子,该进垃圾箱了。你是年轻有为,后来居上,以后我还得靠你多照应啊。你可千万别谦虚了,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年轻人可不能骄傲。”
这明摆着是说话给我听的,我接茬儿不好,不接茬儿也不好,赶紧打个哈哈换了话题:“检察院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是咱们的材料不过硬还是怎么的?”
吴立群叹了口气说:“邢冠杰的女律师你还没见过吧,她叫林琳,实在是太厉害了,小嘴儿吧儿吧儿的,就跟刀子似的,人家在检察长那儿是以不到堂前,特有局面,我可实在是叫她给整惨了。你以后肯定少不了跟她打交道,到时候看吧,也有你好受的。”
吴立群有气无力,一肚子牢骚,看来这关于邢冠杰批捕的事,还真有可能出妖蛾子,是不是材料搞得确实有什么不扎实的地方,被人家抓住了把柄?我把邢冠杰案的副卷取出来,正看得起劲儿,吴立群回来了。
吴立群使劲把门一摔,手里的卷宗砰地摔在桌子上,铁青着脸破口大骂:“他奶奶的,我真算是倒了血霉了,碰上这么个邪门的臭妮子,费了八头牛的劲儿搞出来的材料,叫她这么个小妮子鼓着两片嘴唇吧啦吧啦随便说了一阵儿,就给打回来了。我真恨不得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揍她一顿。”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儿。”
“怎么回事?取保候审,补充侦察。都怪那个臭妮子,小脸蛋儿长的人模狗样,就是不干好事儿,给邢冠杰那杂种出这么大力,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贱坯儿。回头等她来办手续的时候,看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掐死她!”
吴立群的愤怒是表演出来的,他要用这种表演换取我对他的同情,至少减轻对他的怀疑。可惜他的表演水平实在是太差劲儿了,嘴巴发出愤怒吼声的同时,眼睛却在滴滴溜溜地观察我这个观众的反应,就算是不入流的演员也不至于如此小儿科,未免太低估我的欣赏水平了吧,我再怎么粗心,再怎么没经验,察言观色的本事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
吴立群正在骂得起劲,门外有人敲门。我早就想借机开溜,赶紧过去开门,房门打开,一眼看见面前站着的女孩,我不由得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让我在济南火车站丢了的那个女孩,现在赫然站在我的面前。
门里的我傻掉了。
门外的她也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笑。
她也在笑。
我们只是在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立群看见我们两个人的样子,先是莫名其妙,看看我,又看看她,好半天才有点儿明白了,拿起桌上的卷宗,一边尴尴尬尬地往外走,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在这儿,不耽误你们了,我找吴局汇报去。”
我压根儿没听见吴立群说了什么,也没留意他怎么离开了办公室,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想不起该说什么,想不起该干什么,什么都想不起,就站在她面前傻笑。幸福丢得快,回来得更快,实在是让我反应不过来了。
她仍然穿着那件天蓝色羊绒外套,在我面前静静地站着,笑着。
我好像重新回到了火车上,只是这儿没有了拥挤,没有了喧闹,没有了那么多人,只有我,只有她,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终于开口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急了:“我就是把我自己忘了,也不会把你忘了。”
她把头一歪,不依不饶地说:“那你怎么把我扔了?”
我还想解释:“你在济南下车,我以为你是济南人。”
她根本不听:“你没在济南下过车,你也是济南人?”
我没词了:“我,下次……”
她把眼睛一瞪:“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再把我一个人扔那儿?”
我想开个玩笑放松一下自己:“下次你扔我。”
她笑了:“我可扔不动你。”
我接茬儿继续说玩笑话:“只要你不扔我,我就不扔你。”
她幽幽地摇了摇头:“你还会扔我的。”
我急了:“我向你起誓,我要是做对不起你的事,天打五雷轰。”
她看着我,又摇了摇头。
我有点着急:“你不相信我?”
她认真地说:“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愣了:“你这什么意思?”
她又歪着头瞅着我笑起来:“人家让你骗怕了。”
我又有点儿着急:“我不是道过歉了吗,你还真记仇了?”
她轻轻一跺脚,嗔道:“人家开玩笑都不行啊?!”
我看着她,想抱她,想得浑身直打哆嗦,可就是不敢动。
她看着我,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我。”
我抱着她,先是轻轻地抱,后是紧紧地抱。
她靠着我,闭着眼睛,静静地靠着我,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在我忘了天,忘了地,忘了时间,忘了一切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我浑身一哆嗦,立马松开了手。她也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地低下头,整整衣服,理理头发,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