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刘琦分了手,我站在马路边上,面对着来来回回穿梭不停的车辆,把这段时间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在脑子里逐一梳理,逐一过滤。
忽然,老孙头的模样一下子闪了出来。 一大早看见警察找上门来,有点儿紧张有点儿担心算是正常的,可老孙头当时浑身哆嗦脸色煞白,差点儿就快跪在地下了,他要是心里没鬼,何至于害怕成那个样子?
后来老孙头听我们问起夜里打IP电话的事,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就明显松了一口气,表情慢慢自然了,说话也顺溜了。
恰恰是在元旦出事以后,老孙头放着原本好端端的生意说不做就不做了,宁愿跑到停车场挣这仨瓜俩枣的辛苦钱,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瞒着我们,何至于害怕成那个样子?
我决定立马去找老孙头。
“就知道你还得来找我。”老孙头正稳稳当当地坐在停车场当中晒太阳,看见我走过来,没害怕,也没慌张,先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我也豁出去了,反正早晚得说,不如早说,早说早了,早死早托生。”
老孙头指了指放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让我坐下。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对我说出非常重要的情况。
我把椅子挪动到侧向阳光的位置,稳稳地坐下,瞅着老孙头的脸:“你要是敢糊弄我,不是我说大话吓唬你,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要是有别的心思,还不早就蹽了?你放一百个心吧。”
“好。你说吧,我听着。”
“那天你们来租房子的时候,我就担着心呢,怕出什么事儿,有心不租给你们,可你们非得租,我说下天来也没拦住,实在是没辙,只好租给你们。从你们那儿回来以后,我怎么着也放心不下,怎么也睡不着,一晚上连着往你们那儿跑了两趟,想看看有什么事没有。
“头一趟进院的时候,传达老王问我干吗,我说给你们送钥匙。爬到楼梯间里听了一会儿,听见你们俩在屋里聊天,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闲篇儿,心想你们兴许真是来旅游的,我有点儿放心了,就回去了。
“半夜里你跑来敲我的门,说是打电话,可又没打,又回去了。我越琢磨越觉得不是事儿,就又出来一趟。这回没敢进大院,就待在对面墙角那儿。先看见对面楼顶上有个人影,我想,这是哪路神仙,三更半夜大冷的天儿,跑到楼顶上干吗呢?肯定不是好人。我正想跑到传达室告诉老王一声,这边就出事了。
“宿舍院大门两边儿停着两辆吉普车,这边是一辆日本吉普,那边是一辆美国吉普,约好了似的一块都打着了火。就在这时候,跟你一起的那位同志从大院里跑出来了,还没等我认出他的模样,日本吉普大灯刷地一下亮起来了,直接照到你们那位同志的脸上,你们那位同志刚抬起手挡住灯光,日本吉普呼地一下朝着你们那位同志猛撞过去。你们那位同志真不含糊,赶紧一个跨步,侧身一闪,日本吉普将将擦着他的衣服边儿冲过了去,将将的,也就是差一指的空儿,没撞上,好险哪。
“这还没完,紧接着,那辆美国吉普呜呜地叫着就像一只老虎,也亮着大灯又从对面向你们那位同志冲过来了。这要是搁在一般人儿,压根儿躲不开,立马就得歇菜,可你们那位同志借着劲儿往日本吉普后边一闪,那身手,又快又巧,就是成龙李连杰也有得一比,眼看着就躲过去了,没成想,美国吉普里的司机从车窗户里伸出头来了,冲着你们那位同志大声喊了一嗓子,‘郑波’,就是这俩字,至死我也忘不了,估摸着可能是你们那位同志的名字吧。
“司机喊的声音很大,我在这边听得清清楚楚,你们那位同志离美国吉普很近,听得就更清楚了。他肯定认识喊他名字的人,猛地一愣神儿,不由自主转头去看,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工夫,嗵地一下,那辆美国吉普把你们那位同志一下子撞上了,撞得整个身子飞起来,在半空当中就像风车一样打了好几个转儿,然后落下来,刚落在地面儿上,又被美国吉普从身上压了过去。
“美国吉普撞完了人,冲出去几十米,吱地一声停下了,司机从车里伸出脑袋,挺着脖子往后看。我想,你撞了人,还不赶紧下来救人,还看个什么劲儿?我看见了司机的脸,刚想站起来,叫他下来救人,司机又把脑袋缩回去了,呜地一下,美国吉普又开起来,飞快地拐过街角,不见了。
“再往后,就是同志你从大院里跑出来。我以为你是来救人的,谁知道你压根儿没停脚,一直跑到别墅那边去了。我都糊涂了我,实在闹不清这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心里想我就别在这儿惹上麻烦了,就赶紧一溜小跑回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警车呜呜地叫,看见来了好些警察。我心里纳闷儿待不住,就又跑过去看热闹。先看见你们那位同志叫救护车给拉走了,又看见同志你从别墅里给抬出来,也叫救护车拉走了。警察不让我们看热闹的在那儿待,一个劲儿吆喝着撵我们走。
“我正想离开,就看见打那边来了一辆面包儿,也是警车,下来好几个人,打眼一看全都是警察,先来的警察上赶着陪着他们往别墅里边走,正好从我跟前过。我看见里边有一个警察有点儿面熟,仔细一看,我的祖宗我的妈,怎么是他?是我做梦没睡醒,还是我老眼昏花看走眼了?我使劲揉揉眼睛,再看,没错,就是他!同志,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我坐在老孙头的对面,听他述说郑波受伤现场的情况,只觉得心底的寒气一阵一阵地往外冒,浑身的热血一阵一阵地往上涌,寒热交错,好像立马就要爆炸一样。
其实,老孙头没问这个问题以前,我就已经开始琢磨,悍马的司机,也就是撞伤郑波的凶手,他究竟是谁?
黑衣女孩?
她在楼顶跟我交手,没有作案时间。不可能。
黑子?
他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不可能。
梁建国?
他是三菱越野车司机,不可能。
在高层住宅摔死的无名冤鬼?
邢冠杰?
别的什么人?
当我听见老孙头的问话,立马想到:这个凶手不是邢冠杰,也不是他的手下,他是一个警察,和郑波、和我,同在一间办公室里工作,同坐一辆车来到北京,他就是,他就是……
我的心像火山爆发的岩浆一样翻滚着,可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孙头的脸,等他为我揭开这个残酷的谜底。
老孙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知道了,用不着我说了。”
我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老孙头的衣领,把他整个提了起来:“说,我叫你说,我叫你快点儿说!”
老孙头被我吓坏了,吭吭哧哧地说出了那人的长相。
这个人的长相,跟我脑子里的怀疑对象,严丝合缝扣在一起,他就是:吴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