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刹住车,跑到桥边往下一看,只见皮卡车翻倒在河堤上,几个血头血脸的人狼狈不堪地从车里钻出来,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
轰地一声巨响,皮卡车油箱爆炸,大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王胜利随后赶到了,和我一起跑下河堤。我们两个人举着灭火器刚喷了两下,皮卡车再次爆炸,气浪呼地一下把我们两个人掀出去好几米远,全身满脸烟熏火燎,一副黑乎乎惨兮兮的模样,就是跟遭灾受难的非洲难民也有得一拼。
再看皮卡车,已经成了火球,车上装的那些财务档案肯定全都没救了。
王胜利心里窝火憋气,疯了一样冲到那几个押车的家伙跟前,不管他们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没头没脑地就是连踢带跺一通乱揍,一个也不放过。
我没心思管这些人的死活,赶紧跑回到警车里,用对讲机向吴局长报告这边的情况。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这边出了岔子,吴局长那边也没落下清闲,不知怎么一来二去,最终还是发生了冲突。几百名工人一声怒吼,悍然冲进大厦乱砸乱打,家具被掀翻,物品被砸毁,文件被撕碎,一时间简直变成了战场。
这种场面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都是革命的工人群众跟反动的资本家进行面对面的激烈斗争,如今竟然在我们眼前出现了,真是令人大为吃惊,大跌眼镜,大长见识,大呼意外。
事实证明,邢冠杰提出的,吴局长批准的,关于立即转移天赐集团财务档案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是非常及时的;我就地保护财务档案的想法,是相当幼稚的,是相当危险的。到了这会儿不能不佩服,毕竟还是人家吴局长老谋深算,思虑周全,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吴局长的好学生。
至于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发生的意外事故,造成财务档案全部毁损,应当由具体执行人员承担责任,与领导决策没有任何关系。我身为具体执行人员之一,当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下级不承担责任,难道要让上级承担责任吗?笑话。
我回到天赐大厦的时候,防暴队已经赶到现场,很快控制住了局面,示威工人被全部赶出大厦,还当场抓了三个人,其中就有那个出头说话的王大山。
吴局长衣服撕得稀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在没有伤筋动骨。
邢冠杰倒是毫发无损,站在吴局长面前,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你们打了他们,抓了他们,一甩手走了,这笔帐还不全都记在我邢冠杰帐上,记在天赐集团帐上?以后我还怎么在这块地头上混?”
吴局长不急不躁:“你什么意思?”
“抓的那三个人,我保他们出来,保释金我出。”
“我没有这个权力。”
“谁有这个权力?”
“市里。”
“那我就找市里,你等着。”邢冠杰掏出手机,躲到一边嘀咕了一会儿,返回身把手机递给吴局长:“吴局长,孙书记找你说话。”
吴局长接完了电话,回过头来问邢冠杰:“你想怎么办?”
邢冠杰毫不客气:“我马上派律师办保释,送那三个工人回家。”
吴局长立马点头。
邢冠杰接着说:“马上取五百万现金,给工人垫付工资和医药费。请你给有关部门打招呼,把天赐集团的账户开封,要快。”
吴局长又是立马点头。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市委书记一发话,这位往常腰杆挺直不怕得罪人的硬汉子吴局长压根儿没了脾气,竟然在这个犯罪嫌疑人邢冠杰面前唯唯诺诺恭恭敬敬,他吩咐什么就答应什么,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肺都快气炸了,故意找茬儿向邢冠杰挑衅:“你派的那几个押送财务档案的人,一个没死,只是受了点儿皮外伤,也已经带到公安局去了,干脆这回你也一起保释了算了,省得麻烦。”
“绝不保释。抓紧审他们,逮捕他们,判他们刑。狗胆包天的东西,不听我的招呼,把财务档案全都毁了,一定要严厉惩办他们。”邢冠杰一脸愤怒低暴跳如雷,好像压根儿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
代表天赐集团办理保释手续的是林琳。
我现在已经知道林琳是天赐集团聘请的常年法律顾问,那天吴立群故意把她说成是“邢冠杰的私人律师”,显然是为了刺激我,给我添堵,我毕竟还是嫩了点儿,一个沉不住气,就被他老小子涮了一把。
林琳说的对,我有我的工作,她有她的职业,都是为了挣工资,奔前程,安身立命,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谁也没有资格要求对方放弃什么。可我当时竟然要求林琳为了我的工作而放弃自己的工作,实在是太幼稚,太荒唐,太不近情理了,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可笑之至。
再说,林琳是天赐集团的法律顾问,有条件接近邢冠杰本人,有条件接触邢冠杰的核心机密,对我来说,这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现成卧底,取得侦查线索的天赐良机,我不但不上赶着好好地利用一番,反倒冷着面孔把人家拒之门外,实在太糊涂,太迟钝,太不懂得把握机会了,这股子傻气冒得简直莫名其妙傻到家了。
我如此蛮横,如此不讲道理,林琳会不会讨厌我,不愿理我了?
在治安支队办公室,林琳当着我的面,交款,签字,办手续,表情平静淡然,好像她和我之间,压根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我感觉得出,林琳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紧张,在她签字的时候,拿笔的手稍微抖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林琳停住笔,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没想到正好跟我的目光碰在一起,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赶紧低下头去,直到办完全部手续,离开这间屋子,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我想,林琳至少没有恨我,她仍然想着我,她仍然在乎我,她仍然在心里给我保留着一个微妙的位置。
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