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一下子就猜着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后来怎么又承认了呢?”
“要是不承认,我得后悔一辈子。”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你要是承认,我就跟你好;你要是不承认,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你怎么理我?我叫什么,哪儿人,在哪儿工作,你什么都不知道,上哪儿找我?总不能上公安部找去吧?”
“哼,这你甭管,反正我找到你了。”
“你找到的?你怎么找的?不就是瞎猫碰上死老鼠,凑巧了。”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谁是瞎猫,谁是死老鼠?”
“瞎猫死老鼠都是我一个人,行了吧?”
“不行。我是好猫,你是坏老鼠。”
我心里明白,林琳上了火车以后就故意跟我闹来闹去,她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我心情好一点儿,我的心情还真的让她闹得渐渐好了起来。
火车快到北京的时候,林琳问我:“你们局里说的传真机的什么什么故障,究竟怎么回事啊?谁发的传真?真的就这么巧?”
我有点儿不耐烦:“你真不明白假不明白?”
林琳一脸困惑:“我就是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儿科的解释,怎么你们大家伙儿都信了,就连你们吴局长,这么精明强干经验丰富的老公安,他也信了?”
我冷笑:“正好相反,谁都不信。吴局长他更不信,第一个不信。”
林琳质问:“那他们怎么都不说真话?”
我叹了口气:“现在的人都太聪明了,谁都不想当傻子,更不想让别人说成是傻子。大家伙儿全都心照不宣,心里越是不信,嘴上越是说信。”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大事,太不负责任了吧?”
“这里头太复杂了,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很清楚。这么说吧,一是需要,需要这样一个故障,好多人需要,吴局长也需要,有了这个故障,既放走了邢冠杰,还不用承担责任,这就叫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二是保护,我出问题的时候,你保护了我,你出问题的时候,我才会保护你,大家伙儿有了这种默契,就全都成了一条线上的人,尽管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就是不明着说出来,最后落得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团圆。”
“你的意思,这个故障跟吴局长有关?”
“跟谁有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谁有利,一是放跑邢冠杰对谁有利,二是把这个错误大事化小对谁有利。”
“大事化小,肯定对吴局长有利;放跑邢冠杰,对吴局长,应该没什么好处吧?他跟邢冠杰应该没什么瓜葛。”
“不知道。有没有好处,人家反正不会明着告诉你。
“你怀疑吴局长?”
“怎么说呢,芮雪被绑架,吴立群嫌疑最大,吴局长只是把他调离专案组,压根儿不作调查;你寄给我天赐集团的按揭名单,我只跟他一个人汇报过,结果不到二十四小时,你就被绑架了。有这两条,你说,我该不该多留个心眼儿,多打个问号?”
“我的天,要是吴局长也有问题,那还能相信谁呀?”
“被邢冠杰收买的官员,不是一个两个,这些人都心里明白:只有保住邢冠杰不出问题,才能保住自己;邢冠杰过了关,他们自己也就能过关。所以,他们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再动用他们那个关系网里的其他人的权力,联起手来给邢冠杰遮风挡雨保驾护航。有人明处没利,可能暗处有利。怎么说呢,事情闹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希望吴局长跟这事没什么牵扯,我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唉,但愿吧。”
林琳低下头不吭声了。
林琳的父亲林市长多次到天赐集团视察、剪彩什么的,跟邢冠杰究竟有多少来往,来往到什么程度,恐怕林琳也说不清楚。这个话题林琳不会主动提起,我当然更不会说了。
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医院。刚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外,一个女护士正从里面走出来,一眼看见了我,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是你吗陈力,你真来了?!”
我傻呵呵地瞅着她,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女护士一副很激动的样子:“郑波说你来了,我们都不信,可他老说,还急得不行,我就出来看一眼,想不到你真来了。真是太神了!”
我脑袋激灵一下:“郑波醒了?”
“你还不知道啊?郑波快不行了,已经下病危通知了,下午给你们局里打了电话,你们局长带着郑波的家属正往这儿赶呢。”
最令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受到很大刺激,就像被人在心口窝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摇晃着,差点儿摔倒。
林琳赶紧扶住我。她知道,现在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安慰我,所以只是紧紧地扶着我,静静地看着我,让我自己慢慢安定下来。
“快进去吧。郑波现在可能是回光返照,没多少时间了。”
郑波很清醒,半躺在病床上,看着我,冲着我笑。
我抓住郑波的手,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兄弟,我知道你会来,咱们兄弟一场,你不会不来送我。”郑波表情很平静,说得平静,笑得也平静。
“我是来接你的,小芸一会儿就来,咱们一起回家。”我既是骗郑波,也是骗自己。
郑波收起了笑容:“兄弟,听我一句劝吧。”
我赶紧说:“你说你说。”
郑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邢冠杰的案子,你别管了。”
我愣了:“怎么了?”
郑波声音微弱却很清晰:“你斗不过他们。”
我没明白郑波的意思:“谁,斗不过谁?”
郑波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还有你,咱们谁都斗不过他们。”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郑波的眼神变得迷茫黯淡,说话也渐渐含糊不清:“到了这会儿,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傻了。有女朋友了吧?你可要好好待她,好好爱她,别学我这个傻哥,把人家撇在半道上,叫别人笑话。”
我的嗓子像是被沙土塞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郑波慢慢地闭上眼睛,静静地,像是睡着了。
郑波,我最好的兄弟,他就这样死了,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的灵魂,好像也跟着走了,飘着,摇着,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