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在高速公路上遭遇的不幸事件,局里终于给出了最后的、权威的、正式的、无可置疑的解释:由于传真设备故障,发给部队的传真电报出现了严重的文字错误,把我和邢冠杰等人的身份来了个移花接木张冠李戴整个搞颠倒了,部队方面收到传真以后对号入座照方抓药,于是乎把追捕逃犯邢冠杰的陈力当成了被邢冠杰追捕的逃犯陈力,把被陈力追捕的逃犯邢冠杰当成了追捕逃犯陈力的邢冠杰。
哎呦我的天哪,瞧这绕口令说的,任谁听着都会觉得别扭,可人家的解释明明白白就是这个意思,你信就信,不信拉倒。
奇怪吧?
玄妙吧?
有意思吧?
最奇怪、最玄妙、最有意思的是,尽管这个极其严重的错误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但由于这是“传真设备故障”,犯错误的是机器,不是人,所以,不会有任何人为此承担责任,哪怕是最简单最基本最普通的通报批评。
这真是,客观原因来得巧,嫌犯跑了算白跑,你好我好大家好,就连学费都免了。
不知是看我受了委屈,需要给个甜头安慰一下,还是想拿块擦桌布堵住我的嘴,不要到处乱说一些没轻没重的闲话,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局组正式宣布:陈力同志入围干部选拔第三轮面试名单。
可是,我对这些烂事儿压根儿没有兴趣,压根儿不当回事,压根儿理都不理,局组的决定宣布好几天了,我却连个招呼也不向有关领导打一个,人不见,假不请,班不上,带着林琳满世界乱转乱跑,就是两个字:疯玩。
局里的各位领导,有的是不愿管,有的是不敢管,有的是闹不清该不该管,反正全都装傻充愣一声不吭,由着我上天入地随便折腾。
先是喝酒。
夜总会里,吧台前边,伏特加,大酒杯,一瓶喝完了,再要一瓶。
然后唱歌。
男声女声,外国中国,抒情的,摇滚的,管它会不会,是歌就唱。
再就是开飞车。
大街小巷,城里城外,猛加油,乱超车,见红灯就闯,从不减速。
不管我干什么,到哪里去,林琳既不劝,也不拦,连多余的话都不吭一声,而且酒也喝,歌也唱,再快的车也坐得稳稳当当,可她不是为了取乐,就是专门为了陪我,说白了,是为了看住我,不让我一个人乱闯乱闹,白白搭进去一条小命。
林琳心里明白得很,我这会儿从里到外全是一团邪火,得赶紧把它散掉、灭掉、清除掉,什么时候折腾得这股火没了,才算没事了。所以她对我执行了完全彻底开放搞活的基本政策,说穿了就是四个字:随我的便。
终于,有一天,我玩累了,疯够了,好像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渐渐的、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苏醒了过来。
我感觉,我就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沁人的温暖幽幽地环绕着我的身体,柔软的柳枝轻轻抚弄着我的头发。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林琳正把我拥在她的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脸上满是母亲般怜惜慈爱的微笑。
我看了她半天,说出了四个字:“我还活着?”
林琳开心地笑了起来,弯起手指轻轻敲着我的额头:“你总算活过来了。你呀,真像个恐怖分子,比拉登还恐怖。”
我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吓坏你了吧?”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索性让你折腾,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反正不管到哪儿,我都和你在一块儿。”
“你对我太好了。”
“我才不好呢,差点儿让你给吓死了。你知道你这车刚才开了多快吗?一百八,都快赶上火箭了。”
“我就觉得心里憋得慌,憋得快要炸了。我当时心里就想,炸了吧,把一切都炸了吧,把一切都结束了吧,要是这样活着受罪,还不如干脆死了好。”
“怎么一下子就醒了?”
“就是一下子醒了,有人把我叫醒了。”
“谁,谁叫的?”
“是我兄弟,我好像听见他叫了我一声,一下子把我叫醒了。”
“你兄弟,你还有个兄弟,我怎么不知道?”
“我最好的兄弟,他一个人躺在北京的医院里。你陪我去趟北京好吗?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二00七年最后一天的中午,我和林琳坐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车厢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乘客,跟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大不一样,我和林琳面对面坐着,宽松而又舒适,反倒觉得冷清而又落寞,不如上次挤来挤去的有意思。
林琳忽然叹了口气。
我有点儿奇怪:“怎么了?”
林琳没情没绪:“也不知道那个黑胖子去哪儿了?”
我乐了:“你当时是不是特想看我跟他打一架?”
“你能打得过他吗?”
“小菜儿。”
“他可是又高又壮的,差不多顶你两个。”
“又高又壮有什么用,不会打,就只能挨打。”
“你会打?”
“当然,没在公安大学白混。”
“你教教我吧,以后要是碰上个流氓地痞黑社会什么的,我就不用怕他了。”
“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学了也是白学。”
“黑胖子有劲儿你说不行,我没劲儿你还说不行,就你行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这样吧,咱们掰手腕,你赢了,你听我的,我赢了,我听你的。”
要输不要赢,这样掰手腕,还是头一回听说。
林琳很认真地把姿势位置什么的摆弄了半天,冷不丁发令开始。
我把手立在中间,故意由着林琳拉过去一点儿,然后我再回来一点儿,几个回合下来,正想稍稍使出劲来结束战斗,没想到林琳突然伸出手往我腋下猛抓一把,痒得我差点跳起来,林琳趁机把我的手腕拉了过去。
林琳高兴得直跳:“哈哈,我输了。”
我当然不干:“不算,这样不算。”
林琳声色俱厉:“不许耍赖。”
我只好不耍赖,认认真真地教了林琳几手小擒拿,就是在遇到袭击,被人用手掐住脖子,用刀顶住胸脯,这一类被动受制的情况下,不用很大的力量,更不用拼命挣扎,而是用巧劲进行反击的几个招数。林琳心思很灵,学得很快,练得也很上心,不长时间就比划得有模有样,至少能管点用了。
到了晚饭的时候,我泡好了两碗方便面,本来是一人一碗,可林琳偏要跟我争吃同一碗面,和我头顶着头,奋不顾身地抢了个不亦乐乎,弄得稀里哗啦手上脸上都沾满了面汤。
笑够了,乐够了,林琳把另一碗面推到我面前,自己趴在小桌上,静静地看着我,一直看我把面吃完。
“我问你,那天在火车上,你究竟为什么不敢承认你的身份?”林岚认真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