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箱爆炸。
车身起火。
桑塔纳2000警车被挤压得严重变形，被浓烟烈火整个淹没，我们三个人全都被困在了车里。
我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双手摸索着想要打开车门，可左右两侧的车门被公路隔离护栏和货车车厢死死挤住，变得歪扭弯曲，任由我双脚用力猛踹了十好几下，却怎么也打不开。
我翻身向后边爬，从两个女孩的身体上爬过去，昏暗之中看不清是谁，伸出一只手拉住我的衣角，呻吟着求救。我的心里难受极了，痛苦极了，无奈极了，可我只能狠狠心掰开她的手，把她推到一边，让她不要妨碍我。
车后窗玻璃已经破裂，我双脚并用，很快把它踹了个大洞，半个身子钻出车外，回过手来摸索，摸着一个人，赶紧生拉硬拽拖了出来，双手抱起，跑出二三十米，来不及看她一眼，更不知道她是哪一个，急急忙忙往隔离带的草地上一放，赶紧再往回跑，再去救另一个女孩。
紧赶慢赶把另一个女孩拉出车来，抱着她刚刚跑了五六步，只听背后轰地一声响起，车子又一次剧烈爆炸，又一次猛烈燃烧，一股灼热的气浪从背后冲击过来，把我重重推倒在地。我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不致遭受第二次伤害，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恍恍惚惚当中，我看见有几个人跑到近前，七手八脚把我们抬到了路边。在半昏迷的状态当中，我听见了林琳的哭喊声，好像是在呼叫芮雪的名字。我吃力地抬起头，一眼看见林琳，浑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正趴在芮雪身边，抱着她的头，哭得满脸是泪。
我浑身一激灵：“芮雪，怎么了？”
林琳哭的更凶了：“你不该先救我，你该先救芮雪！”
芮雪紧闭双眼，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赶紧三下两下爬到芮雪跟前，一边双手用力按压她的胸口，做人工呼吸，一边大声喊叫：“快，快报警，快叫救护车！”
按压。
人工呼吸。
按压。
人工呼吸。
我发疯，我拼命，一秒钟也不停地对芮雪进行急救。
可是，我的发疯，我的拼命，我的急救，没有产生丝毫效果，芮雪始终静静地平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把我从芮雪身边拉开。随后，我看见芮雪的身体被罩上白布，抬上汽车。
我怎样离开车祸现场，怎样回到局里的，全都不记得了，只是觉得芮雪的影子老是在我眼前晃，晃啊，晃啊，一直晃个不停，晃得我天旋地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刚才还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芮雪，就这么突然地死了？
这怎么能让人相信，让人接受呢？
恍惚当中，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梦，等天亮了，梦醒了，芮雪又会走到我的面前，还像以前那样，甜甜地对着我笑，亲热地跟我打招呼。
可这不是梦，芮雪真的死了。
可爱的芮雪！
可怜的芮雪！
我站在吴局长面前，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我想哭，我想喊，我想发泄胸中憋闷了很久的怒火，可我没哭，也没喊，因为我不知道该喊什么，该向谁哭。一个接着一个的不幸在我面前发生，已经到了我能够承受的极限，我觉得我几乎立马就要发疯了。
吴局长只是对我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半天没说话，大口大口地抽烟，显然他的心情也很不平静。但是，等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让我就像三九天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来了个透心凉。
吴局长严肃地说：“陈力同志，有两个决定，都和你有直接关系，我向你宣布一下。一，局党组任命你为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你现在是全市公安系统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可喜，可贺。二，关于吴立群参与邢冠杰的犯罪活动，涉嫌谋害郑波同志的问题，经专案组认真调查研究，因证据不足，决定暂时解除审查，一旦发现新的证据，再作进一步调查。”
我简直怒不可遏：“芮雪和老孙头的证词，吴立群的供词，有这么多的证人证言，怎么还能说是证据不足？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吴局长，咱们还得死多少人，才不算证据不足？”
吴局长很耐心地对我作思想工作：“现在的情况是芮雪死亡，老孙头失踪，吴立群翻供。吴立群狡辩说，是你陈力对他搞刑讯*供，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说了假话。经过调查，你当时确实对吴立群有刑讯*供的行为。出现了这种情况，局党组对也很为难，这是专门请示了市委主要领导，不得已做出的决定，是很难，很无奈，很痛心，可也是迫不得已作出的决定。陈力，你现在不是一般群众了，你已经是党的干部，是承担领导责任的干部，对上级组织作出的决定，理解的要执行，暂时不理解的，也要顾全大局，千万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把问题搞得更加复杂。风物长宜放眼量，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时机成熟，这个问题早晚会解决的。”
我不管不顾，接茬儿说我自己的道理：“芮雪的死，很明显是有人杀人灭口，老孙头的失踪，大概也属于同样的情况，这正好从反面证明了他们证词的真实性和可信性。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死得正常，失踪得也正常，也正好说明他们证词的真实性和可信性没有任何问题。我就不明白了，这些情况，怎么反倒成了证据不足的理由呢？”
吴局长皱了皱眉头：“陈力，你的看法，和我们局党组的意见，是基本一致的。我向明确地市委主要领导表态，我们市公安局党组对市委的决定持保留意见，这个案子我们今后肯定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只要发现新的犯罪证据，绝不手软，绝不姑息。还有，吴立群继续停职检查，不下正式结论，不予恢复工作。陈力啊，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我们不能感情用事，要理智，要策略，要讲究战略战术，不能硬着头皮往墙上撞。”
我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理智，策略，说得好听，还不是缓上一缓，等风头一过，什么事都没了，换个地方，甚至不换地方，照样当官，照样升官，什么都不耽误。这一套，我早就领教够了。郑波、芮雪，他们为了谁？他们招惹了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没有一点儿价值，没有一点儿意义，他们变成了鬼，也是冤鬼，冤死鬼！”
吴局长表情严肃起来：“陈力，市委主要领导是站在有利于全市经济发展大局的高度，作出这个决定，作为一个党员，一个党的领导干部，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立场坚定，方向明确，尤其是不能乱加猜疑，乱加罪名，甚至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让真正的敌人看我们的笑话。”
我稍稍冷静了一下：“吴局长，我有个想法向你汇报一下：邢冠杰的独生女儿邢蓓蓓在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留学，从她那里肯定能顺藤摸瓜找到邢冠杰的线索。我请求局领导批准，派我到英国走一趟，我保证，我要是抓不住邢冠杰，不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回来见你。”
吴局长拿笔做了记录：“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值得认真考虑。市委领导近期要召集会议，对邢冠杰案进行专题研究，到时候我会把你的这个意见汇报上去。陈力，我的心，和你的心，是相通的；郑波的死，芮雪的死，我们感到同样的悲痛。可是，我们要顾全大局，听从指挥，不能胡闯瞎撞，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这次对你的破格提拔，局里从上到下不是没有不同意见，你一定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给自己争气，给局党组争光。懂吗？”
吴局长说出的话，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我就像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瓜蛋子，一肚子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满腔怒火不知道该向谁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只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