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话宴请夜已要尽，尚有琴音自莫府传出。琴音断断续续，三两声间，数感倾泻。先似静谧夏夜中，有知了啼鸣，却是低眉信手，弦弦掩抑；蓦地，琴音由静转急，时如狂呼，时如私语，“嘣”！琴弦断裂，万音忽停。一个长胡子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道：“莫洛，你的琴音，乱了。就连弦，也断了。”回应他的，是一声无尽的哀叹。
他走近莫洛，她问道：“你是来告别的吗？”男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今天必须走，”莫洛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不安地看向了别处，“是吗？”
男人再次点点头，坚定的眼神暴露出他的不安，“嗯。”
有晶莹地闪光从她的眼睛一闪即逝，“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是国王的命令，”男人叹了一口气，“也是你父亲的考验。”
“格罗营地，”莫洛重复这个地狱一般的地名，“若你不得不去，那请把我也一同带去。”
“你知道，那是非人之地，”他安静地看着莫洛，轻柔地说道：“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带你去。”
“不可能…”莫洛精神恍惚地看着他，重复着那三个字。
男人紧紧抱住眼前的爱人，轻道：“我想该是我走的时候了。”
莫洛没有说话，她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滚落，她知道，今日之别，将是永别。男人强颜欢笑道：“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控制住自己的内心，戴着都督之冠来迎娶你--要等我！”
男人走了，消失在惨白与昏黑之间。莫洛用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只怕我无法等到那天，桦。”但她不能告诉杨桦，眼泪终于是迸溅在了琴弦之上。
而黎明，已至。
奎尔特皇宫内，朝阳初撒光辉，有多少人记得昨夜，又有几人还能窝在床上。正如偏厅外嘶鸣的骏马，有的人，开始不安了。
张华拨开卫兵的枪戟，推门而入，红木长桌旁的重臣纷纷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你想要干什么？”左右都看向大怒中的司空尧，他厉声说道：“张华伯爵！”司空尧额外强调了“伯爵”二字，就像它是一种耻辱一般。
张华并没有立即回答司空尧，他向国王行礼后，便恭敬地看着司空尧，等候司空尧的下一个命令。
“这可是密会！你以为是可以想来就来吗？”司空尧说：“出去！”话音刚落，老国王缓缓说道：“国师，是我让他来的。你就坐在我旁边吧！”张华再次行礼道：“谢陛下！”话毕，就正身坐在老国王身旁。
督国大将军莫雁抬着一封打开过的书信，站起说道：“昨日深夜，水灵国特使来信，臣以为紧急，固此谈，信道：‘尊敬的奎尔特国王及其王族，吾水灵与贵国向来交好，又为邻里，特来信以表慰问，愿两国共结不世之交……此外，二十日之后，吾女儿为十六，是时成人礼，设宴于君临，有诸友邦前来，于是邀贵国前来参宴……此信冒昧，还望见谅。此致，祝奎尔特王国万岁，祝伟大的光明同盟永垂不朽。’”即使莫雁跳过了很多，但无疑整封信也就一句话--“我女儿过生日，快来给她过生日！”莫雁续道：“诸位有何看法？”
一名侯爵发言道：“此信深夜到来，为万分紧急，且定有他言，再者水灵多狡诈，况且君临远在颈泽之外，应……”摩根忽的站起来，抢道：“大人，您也太多疑了吧？才是个生日而已，您这么说莫不是想坏了两国友好？还是想败了我国颜面？”摩根阴笑着看向侯爵，续道：“臣以为，此行虽多忌刻，但势必前往，以扬我国威。当下臣有一人，善于辞令，机巧善变，请往。侯爵？”方才才差点被扣两大帽子的侯爵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未等老国王说话，一直没说话的司空尧猛然说道：“老夫不同意！”
老国王用他颤抖地声音问：“国师，你有何意见？”
司空尧扶正发馆，说：“回禀国王，老夫门下有奇人，从烬岛来，有能先天之机而贯通六道，约为国王老友，请见。”
老国王沉思，摩根明白司空尧所言的人的份量，讽刺说：“国师，欺君可不是儿戏！”没有人理他，司空尧挥手，命太监去把凯尼斯特唤来。
当一只又粗又短的小腿跨进门槛时，整个大厅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将开未开的门缝里，一个头发黄色白色参杂，眼睛一蓝一绿，双腿扭曲畸形的侏儒站在相对高大的太监身旁，他根本不在意桌旁的重臣们，只是上下打量着年迈的国王。
“凯尼斯特？”老国王的声音尽管深沉，但也掩饰不了其中的沧桑。
他看着老国王浑浊的眼睛，说：“哦，尊敬的奎尔特大公…不……应该叫奎尔特国王才对，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凯尼斯特了。”
老国王叫道：“凯尼斯特。”
“哎？”凯尼斯特嬉笑道：“你叫我来，别说是为了请我吃饭，我可没兴趣和白胡子抢鸡腿。”
“你还是那么多话。”老国王笑了笑，稳住权杖，说：“若你办件事，便还你自由。”
凯尼斯特浅笑，嘻嘻地说：“您客气了，要真是这样，我可有两个自由了。”
空气中充斥着不可能的悠闲，却是火药味十足，“二十日后的圣临城，欧格坦斯家女儿诞辰。”
“欧格坦斯？一群三头蛇！”凯尼斯特淬了口唾沫，又把周围的眼睛瞪回去，才说：“在此之前我想我去一趟绝境长城，”他走出偏厅，转身续道：“嗯…还有格罗营地。”
老国王点头，放松紧捏着权杖的手，问道：“诸卿还有何事？”
摩根说：“近日，王族内……”老国王生咳两声，打断道：“摩根，这些家务事，就交给你负责吧！”摩根坐正回道：“是，陛下。”
坐在一旁的张华沉思着，他逐渐将这一切连在了一起：被发配的李航，似敌是友的青狼子，死去的卡尔，烬岛的侏儒，受禁的杨桦，蠢蠢欲动的古灵精怪，莫名到来的岩丘帝国总督，以及这深夜到来的请帖，还有…还有笑面佛的背叛。似乎冥冥之中，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都被某个人拴在了一起，从而变得有条理性，有预谋，不过……张华长叹，心想：我又哪能知道呢？
或许，是多虑了，但这种不安，隐隐作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