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
黄鬃马不算什么好马,不过江湖中人大多骑这马。这一夜,黄鬃马一直奔跑,救了叶昭性命。也算是忠心救主。叶昭奔了一夜,在马上饥渴难耐,又心力交瘁,沉沉睡去。此时醒转,分不清东西。只见面前巍巍大山,云气缭绕之下,隐隐若人间仙境。叶昭浑浑噩噩驱马便往终南山走来。行到山脚下,饥渴不已,周围又没有吃食,叶昭一时又昏厥过去,倒下马来,滚落在路旁,不省人事。
苍松道人一心欲渡化他徒儿道肇。师徒二人闷声赶路,走到望云岗时。道肇眼尖,看见路旁似乎有物,师徒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少年,好大的雪盖在身上,险些认不出来何物。苍松出家之人,慈悲心肠,赶紧扶将起来,探了探气,尚有体温。道肇取了些雪,灌在叶昭口中,救醒叶昭,拿出些干粮让他吃了。道肇又问了他家世,叶昭感念救命之恩,坦诚相待,只是玉燕双镖之事,隐瞒不提,只说贼人杀人夺财。苍松道人此时又仔细看他,见他面容俊秀,眉宇间浩然之气充盈,丹田内吞吐有方,若得名师,将来亦是人杰。一时竟起了收徒之意。料想他一个少年孑然一身,行走江湖必然危险。索性命大徒弟李道肇领他回山,自己御剑前往河东普照寺。
终南山的确是仙家之境。云山雾海间,只见亭台楼阁耸立诸峰。宗圣宫享誉江湖千年,其实不只是历代掌门发扬光大、门中弟子行侠仗义,山中美景,冠绝天下。当真是修身养性的宝地。也难怪宗圣宫这么多年,能人辈出,江湖正道,隐隐以之为尊。
李道肇在苍松道人座下弟子中,着实是拔尖儿的人物。他六岁从师学道,到如今也有三十余年修为。此程携着叶昭御风往宗圣宫飞来,一路未曾多说几句话。其实带叶昭御风而回也算遂了他的心意。试想和那个一声不吭的木头师父一步一步走去河东,那得等到何时?说什么自己性子急躁,现下宗圣宫内谁不知道师尊他自己年轻时独闯巴州,一人一剑连杀作恶江津的巴州派帮主龙飞度和其手下四十余高手!叶昭年纪少小,紧紧攥住李道肇的衣襟,只觉得冷风拂面,好不难受。见李道肇面容冷峻,又不敢言语,老老实实缩了缩脖子紧紧牵着他往太乙峰飞去。
宗圣宫其实算不上天下第一大门派。观中高手虽多,总的来不过三百多人。比起淮汜百艺宗和遍布九州的丐帮,不过小巫见大巫。宗圣宫掌门是苍松道人的师兄苍木,苍松道人师兄弟共有四人,第三的是苍悟真人,最末的乃是太兴峰的掌座苍云道长。这一次似乎有大事发生,几位掌座亲自出去各处联络四方门派,山中各峰皆由诸掌座门下长弟子暂领。
李道肇回到太乙峰时天色已然黄昏,太乙峰二师兄秦燕南接住李道肇并叶昭。寒暄罢了,李道肇说清来龙去脉,再也无话,独自去后山练剑。秦燕南倒是和气,将叶昭安排妥当,又着六师弟黄竹涛照顾,才自去忙活。
苍松道长回到宗圣宫时是五天以后。他回来第一天就在掌门师兄密室里相谈整整一日。次日回到太乙峰时,一方面安排各弟子勤勉修习,一面又急忙召来叶昭。问他可曾想修炼道法,为父报仇。
叶昭一心想报仇,哪里不想学习本事?
苍松道人又问他是否愿意拜宗圣宫门下。叶昭想也未想,一口答应。苍松道人颇是欢喜。行了师徒之礼,便差二弟子秦燕南传他功法。秦燕南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为人十分热情,对师傅新收的师弟也很是关照。那入门功法反复教导,叶昭报仇心切,自是学得十分认真。各路剑法,也练习得非常勤勉,同龄师兄弟,最数他精进迅速。苍松道人喜他聪颖,身上所怀绝技,无不传授,不出五六年,叶昭俨然也是弱冠少年,所学道术,在诸师兄弟中,仅次大师兄李道肇和二师兄秦燕南。闹得其余几位师兄弟常叹天道不公,师父竟然这般眷顾这小师弟。其中有些妒贤嫉能的,则挖苦打击叶昭。叶昭自知家事不幸,切做不得出头鸟,一直隐晦沉默,未敢与那几个取笑自己的师兄相冲。但终究有好些嫉恨的山中道士,却总要寻衅撩拨,满山师兄弟,一时无人愿意理睬叶昭。叶昭也自苦不堪言,
话说又是一年冬至,终南山冰雪覆盖,好一番胜景。叶昭在太乙峰楼观台演练苍松新传剑法,练得累了,歇息时,见飘雪绵绵,寒风簌簌。只觉得全天下,最不幸便数自己。如今又是冬至时节,父亲祭日,却不知父亲尸骨何方。想起物是人非,父母双亡,仇人未诛,悲从中来,眼泪禁不住滴在雪中。
太乙峰里平素里最妒忌他的三师兄钱午阳和四师兄许至刚正好来楼观台取经书,见叶昭黯然泪下,钱午阳忍不住笑道:“我道宗圣宫什么时候进了女道,原来是小师弟啊,哈哈,真是好巧啊。”
叶昭心知这两位师兄心胸狭隘,未敢顶撞,只道:“让二位师兄笑话了”
许志刚素来最是刻薄,也最嫉恨他蒙苍松垂青。见叶昭不敢多嘴,讽道:“我们哪敢笑话师弟你啊,你是咱太乙峰的高手,太乙峰日后扬名江湖,还全仰仗你呢”
叶昭见两位师兄较真,也只好随口说:“全是师父和诸位师兄悉心教导,师弟才学得这点微末道行,哪里敢和诸位师兄比。”
许志刚铁了心要挖苦他,又道:“是啊,偏偏师父和大师兄二师兄疼你。只教你‘微末道行’!嘿嘿!”。他特将“微末功夫”四个字咬得很重。
钱午阳附和冷笑。
叶昭知道在这两位师兄嘴里讨不着趣儿,收了剑,拱手就走。
许志刚欺他胆小,想得便是要教训他,示意钱午阳。两人左右拦在叶昭面前。哪肯让开半步?
叶昭不敢惹事。低声冲二人道:“不知师兄还有何吩咐?”
许志刚笑了笑:“哪里敢有什么吩咐?今日师兄无事,赶得紧不如赶得巧。正好来试试师弟近来修习如何。”
许志刚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师兄和师弟交手,常人以为是欺负,但他这番话说出来,反成了师兄关心师弟修炼,别人还以为谆谆教诲。
只可惜叶昭年纪不大,心眼却不笨。早明白这话中猫腻,知道这一动手,自己赢了则是仗师父传授武艺繁多,欺负师兄,留下话柄,于师于己都不好。其他师兄弟也更是看不惯自己。若是输了,定然免不了皮肉之苦。无奈之下,他只好说:“师弟不敢”
钱午阳决计要欺辱叶昭,哪里肯放他走!
许志刚更不打话,手中宝剑“锵”的一声出鞘,轮了半圈,摆出宗圣宫剑法起手式。叶昭不敢大意,退开一步,始终不敢拔剑。
钱午阳见许志刚拔剑出手,胆子也壮了三分。拔出宝剑,冲叶昭道:“来来来,你我师兄弟切磋武艺,有何不可?师父他老人家不会见怪。”言罢,手中钢剑伸手递来,不容叶昭分说。
叶昭一心躲避,不敢还手。哪知许志刚和钱午阳心知单单一个人决计斗不过叶昭,一会心,左右联手,欺身进招。叶昭随苍松修炼道法六七年,腾云驾雾,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最是精通。当下使出宗圣宫轻身功法,身子柔弱无骨,只在剑影中挪动。许志刚一招冰天雪地,正应此时风景。满面剑影划来,果真仿佛无数急速飞射的白雪。叶昭不敢硬碰,一招鸽子翻身,险险避开。
许志刚在宗圣宫学道十多年,到底有些本事。刚才那招冰天雪地不过试探罢了。叶昭既不敢还手,一味躲闪,正中许志刚下怀。那一剑劈来,漫天冰雪打在叶昭身后松树上,如同冰雕一般。好在没有打在人身上,不然也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钱午阳比许志刚有心计,许志刚起先动手,攻击叶昭右手边,他边专攻叶昭左侧。叶昭这招鸽子翻身本来不是宗圣宫招数。苍松道人早年游历江湖时曾交好于川蜀峨眉派掌门道慧大师,学了这几招轻功,悉数传给了叶昭。许志刚一击未成,收势未稳,钱午阳正好挺剑攻叶昭右侧。那剑又疾又狠,歹毒万分,不声不响就刺左手边钱午阳见势大妙,手中钢剑挽了个剑花,上中下三剑,竟是一招移花接木中变化中来。叶昭飞身一脚踢开剑身,哪知那剑如胶似漆,挡了一剑,还有两剑紧跟而上。钱午阳素来聪慧,奈何不如叶昭勤勉。他幻化招数,一击不成,次剑便斜削叶昭左肩。叶昭眼疾手快,急忙侧身,钱午阳也不慢,削空之际,陡然变招,那本来擦着叶昭左臂的钢剑变削为刺,半空中换了方位,直刺叶昭右肋。叶昭一心以为避开这剑便可退身,哪知钱午阳变招?精钢剑不偏不倚,刺在叶昭右肋处,一时血流如注。
许志刚适才一直粘不到叶昭半片衣袂,此时见叶昭受伤,正好痛打落水狗。也不等叶昭缓气,一招百转千回,至右向左,剐向叶昭右手。叶昭右胸遇袭,本来应接不暇。见四师兄剑势又至,忍无可忍,抽出宝剑,当面一招疾花劲草,卸去许志刚剑势。反手又是一刺,*开许志刚,许志刚料不及叶昭出手迅速,急忙退却时,一个踉跄跌栽倒在地。钱午阳见势不好,手中剑势不减,上下翻飞,也化刺为劈,又是一招奔雷万里,劲劈叶昭左肩。
叶昭此时血流不止,周身真气不接。许志刚一剑劈来,仿佛当年黄四眼棒杀其父。一时间,片片情景浮现在脑海。心想母亲从小便未谋面,父亲自幼生死两地,如今师父,师兄虽然怜我。可这山中好多人见不得我功夫好。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勾当。父亲若在上天有灵,为何让我这般孤楚!想到此节,悲怆之情,顿时决堤,心中刹那间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我罢,一剑劈杀我!好歹让我和父亲母亲相聚!一时竟然忘了躲避!
剑光交接,龙吟作响。
李道肇的剑飞得很及时,他今日心情略佳,料想小师弟在楼观台练剑,来看是,果然与三师弟,四师弟在比划。远远地在旁边看,渐渐才发现许志刚和钱午阳剑剑真格,意欲伤叶昭。情危之际,一剑飞出,便击斜了许志刚的精钢剑。他道法高强,那剑击斜许志刚的剑后,兀自不停,直到钉在楼观台,依旧微颤。
“合力欺辱自家师弟,算什么本事!”
李道肇快步走前,拍了拍叶昭的脸,点了叶昭灵虚,中府两处穴道,止住流血。冷冷冲许志刚,钱午阳道。两人脸面发烫,知道行事过分。钱午阳平素里嘴巴最能说道,此时虚心,赶紧掩饰:“师兄明鉴,我二人与叶师弟切磋武艺,绝不是故意要伤他。”
李道肇心中动怒,斥责他二人:“切磋武艺用得着两人同上,使这般歹毒招数,又伤他?还落井下石?”
许志刚害怕李道肇出手,慌忙说:“师兄教训的是。是我二人鲁莽,下不再也不敢。”
钱午阳不知所措,也陪着笑脸道:“小师弟见谅,师兄一时技痒,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李道肇见不得她二人这般嘴脸,冷冷瞪着二人道:“下次技痒,定要来找我。”
两人吓得哆嗦一抖。
李道肇素来寡言少语,既教训了二人。收了宝剑,狠狠瞪了钱午阳一眼,负了叶昭,迳自往峰中道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