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胜刚刚上班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上午十点多,他正在厨房向管理员了解伙食情况。这是他多年一惯的工作作风。这几年,他每到一个新的公司,最关心的,最先着手解决的,就是如何改善员工的食宿两大问题。因为中国自古就有两句话,一句是“民以食为天”。另一句则是“安居才能乐业”。这些都是每个员工最关心,也是最切身的利益。
“不好了!不好了!,”
从二楼慌慌张张地跑下来两个学员,边跑边喊“主任,主任,不好了,打起来了!”
“别急,是哪里打起来了?是什么人打起来了?”全胜急着问。
“二楼洗涤部的两伙人打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全胜拨腿跟着两个学员向二楼冲去。
二楼洗涤熨烫培训部里的景象让他大为吃惊。十几个学员扭打在一起。都已是披头散发。有的工服的扣子被扯掉,有的鼻子上流着血。更严重的是一个人的半张脸已被蒸汽熨斗烫得通红。还有一个人的手上被开水烫起了水泡。
案板上实习的衣物乱成了一团,几只蒸汽熨斗躺在地上,还在哧哧地冒着白色的水蒸气。训导长和几个训导员正忙着在两边拉架。
全胜站在门口,运足了丹田之气,使足了浑身之力,大吼着:“住手!快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全胜的吼声,十几双扭在一起的手才慢慢松开。
全胜顾不得其他人,立刻命令训导长:“你们赶快把那两个烫伤的学员送到最近的医院,赶快,越快越好!”
听到他的分附,几个人仍呆楞楞地站在那里,脚步下就像生了根。
“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去?!”
训导长把一只手掌抻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
“钱!”
他这才反应过来,去医院看病没钱是不行的。他抻手在裤子后面的口袋子里掏出他身上仅有的,妻子玉兰在他临走时给他的500元钱,递给了训导长。
“先拿去,快去带她们走!”
几个人下楼去了。
十几个扭打在一起的学员,此时已把散乱的头发整理了起来。把撕扯变形了的工装也恢复了常态。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等待主任的发落。
“你们还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把熨斗关掉,把地上的东西拣起来!把案板上的东西整理好!”
全胜大声地喝令着。十几个打架的和二十多个没有参预打架的其他学员,这才开始整理物品,打扫卫生。等这一切结束,已到了午饭时间。
“你们都过来!在我面前按大小个儿站成两排横队。”
三十多个学员,规规矩矩地站成了两列横队。一个个仍然用惊魂未定的目光看着这位新来的主任。不知道他会做出如何的处罚。
“听我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学员们跟着他的口令做着动作。虽然达不到部队那样的整齐划一,但必竟天天出*,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经过一系列的口令和动作,学员们的精神状态恢复了许多。那些打架人的眼睛仍然不敢直视,躲避着他威严的目光。
“今天的事不算完,我暂时不做结论。但有一点,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们,参预打架的双方,不论哪一方是对还是错,有什么样的理由,打群架这种行为都是错误的。等到我调查清楚,我再对你们做出处理。你们以前表现的怎么样,我不管,今天是让我看到的第一次。如果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再发生今天的这种事情,那我一定严惩不贷。听懂没有?”
几十双直楞楞的眼睛,几十张紧闭着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用不用我再说一遍?”
“听懂了”
有几个人小声说。
“大声一点儿!再说一遍,听懂没有?”
“听懂了!”这次是大家一起发出的声音。但不干脆,不响亮。
“大声点,再来一遍,听懂没有?”
“听——,懂——,了!”
“好!听我口令,立正!向右——转!从前面一列开始,方向,一楼食堂,齐步——走!”
……
值得庆幸的是,距离培训基地几分钟的路程,就有一家私人门疹部。经疹查,两个人的烫伤都是轻微的表层伤。没有伤到深层的真皮。加上送疹及时,处理及时,敷上了烫伤药膏,包上了沙布,总共花了两百多块钱就回来了。
训导长向他汇报后,全胜关心地问:“能不能留下疤痕?”
“大夫说不会的。他说要是伤到了下面的真皮,就会留下疤痕。”
全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没有闹出大的乱子。那个烫了半面脸的学员,要是留下疤痕,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脸上留下疤痕,对一个人,特别是对一个女人来说,一辈了都抬不起头来。
下午,全胜让训导长把培训的事安排好,让训导员负责带领学员培训,就把她叫到了自己小小的办公室。
赵全胜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里面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最值钱的是一个刚换过的立式热水器。没有空调,头顶上是一部吱吱作响的粘满油污的吊扇。
训导长的名字叫黄双娇。来自广西金田。就是一百多年前洪秀全成立拜上帝会,闹太平天国发动起义的地方。
黄双娇个头不高,身材不胖不瘦。梳着短发,面色偏黑,略显粗糙。直直的鼻子下是一双厚厚的嘴唇。但吐字清晰,表达准确。她是首批学员留下来的,工龄已有二年多,可谓是老资格。
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向全胜讲述了上午发生的一切。
“这场架肯定会打起来!是早早晚晚的事。只是不该在今天打。”
听了黄双娇的话,全胜不解其意,不摸头脑。本能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今天是新主任第一天走马上任,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搞不好你会认为我们故意打架给你看的呢!”
“噢?我可没这么想,我可没有想到这一层。你们没回来时,我一直担心她们两个的伤情如何。最担心的是能不能留下疤痕。”
“还是你有含养,不愧是当主任的。”
“刚才你说这一架肯定会打起来,只是迟早的事。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打架的是两个省的。一个是江西,一个是湖南。我们基地的学员从一开始就有很强的地方观念。一个省的是同乡,同乡之间来往密切。外省的就不太来往,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有这么严重?怎么会搞到这种程度?”
“因为各省都是成批送来的。一来就是几十个,十几个。公司怕她们刚来,各方面都不熟悉,再加上这些人都生活在大山里,很少出过远门,对外面的世界生得很。所以,住宿,编队,培训,基本都是按省份在一起。这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圈子。圈子里的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好办。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或是有个天灾病痛的,大家也都互相帮助。而外省的是另一个圈子,那就不同了。”
“那今天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是因为熨斗的事。”
“为什么?”
“是因为熨斗太少,学员太多,大家都想练习*作,就抢来抢去。今天就是因为抢熨斗,江西的几个学员先把熨斗抢到了手。然后在江西的姐妹中轮流使用。湖南的就没的用,她们就去抢,就打起来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规定个使用时间?每个小组使用的时间到了就交给别的组的人。”
“我们就是这样规定的。可学员也不一样。有的人很要强,很拔尖,到了时间也不交出来。其他组的,也就是外省的气不忿,就去抢,经常为这样的事吵嘴。今天的这两个省的过去也吵过几次,我们处理一下也就过去。可今天还是打了起来。我们拉都拉不住。你说,她们十几个人扭在了一起,我们几个人哪能拉得开?谁能管得了?”
“为什么不多加几只熨斗?”
“公司刚开业不久,市场还没有打开,没有钱买那么多。你也看到了,这里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呢,老板说过,这都是暂时的,我们是朝阳行业,一定会大有发展。现在困难一点,大家克服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就坚持下来,一直干到现在?”
“不坚持下来又会怎么样?来的时候身上就根本没有几个钱,是县里送来的。刚开始当学员,只管吃住,没有工资。身上的钱花完了,想走,能走得了吗?再说,往哪里去?江城这么大,两眼一抹黑,出了这栋楼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直到现在,我还有点转向呢。”
赵全胜听了黄双娇的话,陷入了沉思。心中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到,这样的艰苦环境,这样简陋的培训条件,这样长的工作时间,这样大的工作强度,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能不能达到公司要求的每月一期的培训目标?
又想到这些来自大山里的农村妇女,她们抛家舍业,有的人家里有年迈的父母;有的人有刚刚舍掉奶嘴的孩子;还有的人扔掉了家里的几亩薄田,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她们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改变一下自己的生状况?让自己的日了能过得更好一点儿吗?
今天的抢熨斗,为了熨斗而大打出手,为了什么?谁不想在这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多掌握一点本领?出去能尽快地胜任工作,挣到工资?遇到好的雇主还能拿到小费?看来,今天的这次打架也实属正常,可以理解。
还是黄双娇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主任,这是药费收据。一共花了两百六十多元。这是剩下的钱,一起交给你。你放心,花掉的钱我会去找她们要的。”
“有收据就行,我去公司报销。”
“主任,你刚来,还不知道。这种事公司是不管的。平时的医药费都不管,打架是要受处罚的,还能报医药费?”
全胜听了她的话,不知说什么好。想了一会儿,就坚定地表示:“算了。就别找她们要了。她们身上本来就没有钱,当学员又没工资,就别为难她们了。反正钱花的也不多,没留下疤痕就已经很万幸了。药费我就给她出了。不过,这打架的事还不能算完,一定要严肃处理。在基地绝不允许这种风气漫延!好啦,你先忙去吧。我还要调查一下,再做出处理。”
“哎哟,看来主任真是个大好人。我代表姐妹们谢谢你了。”
黄双娇说完,就真的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搞得他一时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