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第一个纵身上了乱石,对石头下的什么用毛瑟枪打了一个点射,惨叫声停了。丧门星也抡着大刀片爬了过去。残影在原地没有上前,同时还将手里的枪放下,刚才就要开枪,却被死啦死啦抢先,这个时候可不是好时节,对岸南天门如果向他们来点特殊照顾,几十个人都得在这儿有交代。
烦啦跟在死啦死啦他们后面玩命地爬那块滑溜石头,抬头时狗肉正好从那边纵身上来,他几乎把脑袋顶到它的嘴上,那张嘴喷吐着热气,带着血肉和日本军装的碎片。
于是,烦啦手脚发软,又掉回了水里。
大家死一个,杀一个,死啦死啦不开枪,那个日军也只能再多叫几秒钟——他的刺刀都被狗肉咬弯了。想到天天和这么个家伙形影不离,同屋而寝,烦啦们觉得身上的毛孔都在哗啪地炸开。
死啦死啦们在看已经被他们攻下的凹崖,这里有三具日军的尸体。最新鲜那具身边有三枝步枪和一堆手榴弹,腿上的一处伤口已经包扎过。有两个是人渣们从上边扔手榴弹炸死的。这个大概是炸伤了,拖不动,留在这咬来到这儿的人一口。
所有人的面色都很难看。
大家心里都在叹气,死啦死啦那边的情况迷龙几人都知晓,无形的,大家对残影在心里有了个模糊的定义,至少将来在这种事情上,死啦死啦不会在一意孤行。这次事件,恐怕要搭上死啦死啦的脑袋。
对死啦死啦的安危,大家都很担心,尤其是“小人”的烦啦,虞啸卿下死命令时他就在担心这个——日军并没窝在他们脚下等着玉碎,他们想活,谁都想活,于是已经没入东岸的茫茫山野。
做蟑螂或者做野狗都得活下来,于是虞啸卿再也无法说虞师防区无一日寇。死啦死啦现在跳到怒江里也洗不清,甚至他在烦啦眼里也不那么清白——至少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死日军,而忙于打破身边的人安逸的异想天开。
残影一早的告诫在他耳中一文不值,可如今,几乎搭上他的小命。
死啦死啦抄了点儿江水,冰自己的脸,大概想到还候在上边的虞啸卿,他已经又脸颊生痛了。
烦啦心里知道结果,可还是来到死啦死啦身边小声地说:“追击吧。”
死啦死啦:“嗯。追击。分五队。我一队,你一队,影子、迷龙和丧门星带一队。”
残影对身边的拍了拍,“跟上。”
迷龙:“走啦走啦。”
死啦死啦:“追到了不急打,先咬死。等援兵。”
他们开始张罗和分队,茫茫黑夜里的活人和死人,让感受到这些的人有些茫然。
突然,烦啦转身停住脚步对死啦死啦说:“那两个死人的左手都被砍掉了。”
死啦死啦:“怎么啦?”
烦啦:“被没死的带走啦。他们好像觉得这样子魂就能回家。”
死啦死啦看了看烦啦,在对方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带走了他那队人。
人影在晃动,射击,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惨叫,但这一切都被枝丛割得支离破碎。一个中国兵和一个日本兵纠缠着从枝丛中滚出来,两人的刀嵌在对方身上,大家在黑暗难辨中也把子弹打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烦啦用火把照着被他们分开的两个人,那个倒霉蛋中国兵很多人都认识,还是曾今打过日本人的。烦啦转头看了眼他们这队人,安静而惶然的脸,现在安静了,在火把的闪烁下,树林里几乎再无人声——尽管面前站着整队人。
打仗还是活下去,被炮火团追逐的日军一定想过这个问题,他们选择了后者,化整为零。后者肯定能全歼整队顽抗的日军,但在滇边的茫茫山野里要找齐几十个人的机率为零。
残影带着身边的四个人说是打过鬼子的人,不时爬到树上,用自己奇特的能力查看一片漆黑的林子。
可是,效果小的让人心酸。
天亮时五队人只杀死了七个,其中四个还是残影杀的,而此时,四个小时早已过去——四个小时是虞啸卿给的时间。
残影忘记了曾今坐在屏幕前是如何看待如今发生的事情的,总之,这里发生的事让他感到担心还有害怕。残影不觉得有人能打败自己,但是当三挺机枪朝自己射来,或者直瞄炮连续朝他所在的地方覆盖一分钟。
即使对自己的实力再自信,残影也不敢说能活下来。
军队,一个国家的暴力机构。在普通国民心中,那是个伟大的名词,可是现在,在另一个国家的暴力机构面前,它却是那样的脆弱。
大家疲惫不堪地从山林里进入他们的壕沟,新丁们还在挖,表情里带着真正的恐惧,出去寻找日军的人比他们稍好,因为在这个晚上,这群出去的人已经经历过真正的死亡,但是,回来的这些人无法不注意到壕沟时停放的一具尸体:他们的,某个新丁,一块破布盖在他的身上,但不能盖掉他胸口的一个刀孔——血已经浸透。
一行人沉默地从那具尸体边经过。
一个逃晕头的日军跑上了他们的阵地,给一个晕晕欲睡的新兵来了一刀,然后逃之夭夭。他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但这形同给虞啸卿扇了一耳光,因为此时虞啸卿正在阵地上,等着死啦死啦等人的回音。
交通壕边挤着一众人,迷龙和丧门星他们都已经回来,和烦啦一起回来的残影挤进去——虞啸卿正在对垂头恭立的死啦死啦大发雷霆,他手上挥舞着一柄带血的三八枪刺,那种怒发冲冠,让人不怀疑他会给死啦死啦来上一刀。
虞啸卿吼道:“你现在把这把刀插在我的胸口!你现在把这把刀插在我的胸口!”
死啦死啦低着头,那不表示他同意,“谈不上刀,顶多算根刺。日本兵是很注重保全自己武器的,杀完人连武器都扔了,他们已经全无斗志。”
虞啸卿瞪大了眼睛,他怒极了,自从来到死啦死啦的阵地,他的怒火就没压下去过,狠狠的把刺刀插在旁边的夯土上,对死啦死啦说:“头抬起来。”
死啦死啦抬起了头,丫可真不像个军人,一只手护着被抽过一记的那边脸,至少不要两次全打一个地方吧?
虞啸卿冷淡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手放下。”
死啦死啦很无奈地放下了手,看来就是同一个地方啦。
虞啸卿瞪着他看了很久,已经不是生气啦,冷漠、鄙视、奇怪、甚至还有某种已经过去了的友谊——虞啸卿对死啦死啦并不像对别人那样的,如果像对别人一样,估计三两个死啦死啦也早已毙了。
“你自生自灭吧。你和你的臭虫们。”说完,他走了。他已经不再愤怒了,因为早已出离。何书光几个以同样的冷漠跟在他后边,但那种冷漠并不太持久——因为何书光半截子想起他的另一个主人。
何书光:“副师座,走啦!”
残影在另一边看见了唐基,他正搭着阿译的肩,从交通壕后边漫步过来,这边有多紧张,他们那边就有多融洽,阿译的脸通红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这让残影和烦啦想他就算撞见他死了的老爹,怕也就是这种表情了——不,他俩觉得他和他老爹并没这么亲密。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什么要说那么久,其他人在江边和林里奔命多久,他们就说了多久,残影只知道他们做的那些见光死的事又被卖了,大概还包括死啦死啦答应残影可以随时离开阵地回到自己的安乐窝,迷龙与残影即将达成的生意,大家愤怒的不是阿译,而是死啦死啦,他就当没事一样。
他们一边还在说着什么,最后唐基轻轻拍了他的肩,连告别话都没有的,唐基总是深谙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一个人成为自己的朋友。
然后阿译站在那目送加心送,那贱样简直像一个三百年没碰女人的男人大战三百合之后的表情。唐基走过人渣们中间,和蔼的目光并不回避他们,也不像虞啸卿那样视而不见,他甚至还在死啦死啦身边停下,轻轻拍了他三下肩,说:“好自为之啊。”然后他们便从大家的阵地上消失了。
残影送了唐基一程,他深知这个老家伙的能耐,不管怎样,和他打好交道虽然要做被对方卖掉还为他数钱的准备,却不得不如此。
阿译还戳在那,幸福已经换算成同等份量的失落和茫然;死啦死啦又低了头想着事;人渣们全都一样的不知所措。
枪声零碎地响着,大家在山林里狼奔豕突地追逐着一个看不见的目标,都快累死了,泥蛋扒着一个同僚站稳了。胃里没什么内容,他只好吐清水。
泥蛋:“湖……湖北……没这么多鬼山……”
枪声一响,他扒着的人躺在地上,泥蛋一起摔在地上。
身旁的人回神,终于找到了树丛里一个比狐狸洞大不了多少的洞穴,他们往里一个个地扔手榴弹。
大家从此不得安宁。
一声枪响便得在连山羊都能跑死的肠子路上颠扑。强身健体,还得提防哪个被追疯了的日本兵来上一发准得要命的子弹。
跑得半死的他们坐在林边,看着那支怪异的队伍过路:由禅达百姓用老枪、火枪、大刀梭镖武装起来的队伍,甚至看见有家伙扛着一柄青龙偃月刀。他们走着,时不常就拿下肩上的大火枪,对着林子里喷上一下。
一周后禅达城外的一家百姓被杀绝了,所有的衣服和食物也都宣告失踪,虞啸卿于是组织了一场大会猎,杀了六个,抓住一个,那一个在押解回途死于耙头和拳头的风暴。从此后禅达组织了民防,经常大半夜在林子里的人渣们还要听他们制造出的怪动静,禅达也不得安宁了,禅达从此再也不敢睡觉。
祭旗坡的壕沟已经全挖得了,那帮酷爱土活的新兵们却总还要精益求精地再做修整。残影和烦啦他们在土拨鼠挖出的防炮洞里,从枪眼里用望远镜张望对岸。
那边也在筑防,这回像是真的,也是精益求益地往地下发展。地表几乎搜索不到日军。
日军再也没有进攻,实际上他们上次的进攻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条贪婪的蛇发现自己吞下了一头象,这头象很可能撕破它的肚皮冲出来,一个古老的故事。双方隔着一条江看着渐息的波澜。
南天门的日军联队现在开始学习这边的人,像土拔鼠一样往地下发展。死啦死啦说对面的山已经快被挖空了,并且他很荣幸地通知大家,竹内连山从军前就学的木土工程。人渣们无所谓,就算真有反攻之日也轮不到他们,因为虱子命不*这份心。
烦啦把望远镜调到最大倍率,仍然看不清南天门之顶永远在雾霭里的那棵巨树,那里一直在传来隆隆的爆炸声。
烦啦:“他们好像要把那棵树炸倒了啊。”
他是在跟死啦死啦说话,残影在刚才已经离开,答应死啦死啦的事他还得照办,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张立宪他们故意的,前几回总是能在他回禅达的时候瞧见他们,不过残影现在有事儿,所以没怎么在上官戒慈那里过夜。
在虞啸卿盛怒下,残影不认为自己能有死啦死啦那样的命——至少,虞啸卿的弟弟也不见得有死啦死啦的命。
此刻死啦死啦坐在烦啦旁边。在这个临时的战地住处里,就着一张小桌子捣着饭盒里的杂粮饭,他的菜是盐水泡芭蕉根。残影带回来的食物多被他拿去让迷龙换急需的物资。
但有例外,那就是会留下一部分,那部分是最好的,牛肉、猪肉,所以,炮灰团吃上十天芭蕉根后,总能好好的吃上一顿——至少在其他部队里,是尝不到那种油荤的。
听了烦啦的话,死啦死啦问:“哪棵树?芭蕉树?”
烦啦告诉他:“那棵树。南天门顶的那棵神树。”
死啦死啦:“不是炸倒。飞机侦察说他们正把那棵树改成南天门最大的碉堡。”
烦啦不相信:“开飞机的瞎了眼啦。那棵树都半石化啦,炮弹落上去也就啃个小坑。”
死啦死啦:“所以是碉堡嘛。碉堡碉堡,不是凉亭子。跟你说过,那个竹内是学木土工程的。听说还是什么博士,什么玩意的。”
于是烦啦不再说话,并且终于在望远镜里找到了设在那棵巨树上的一个炸点,在那样的爆炸下树只被炸下了一根旁枝,烦啦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个碉堡。
突然,他在半山腰上看见一条大狗,蹲在那,倨傲地看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它理应看不到自己,但烦啦觉得被它看到——这是比那棵巨树的改造更让他吃惊的事情。
烦啦:“狗、狗肉?!狗肉!!”
死啦死啦:“嚷嚷嚷什么呀?你以为我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呢?”
烦啦大叫:“狗肉叛国啦?!过啦看看吧!”
死啦死啦:“扯蛋。你叛国他都不会叛。”
于是烦啦对身后叫嚷了几声,于是看见狗肉跑到他们这防炮洞的门口,瞧了他一眼,没发现什么它能有兴趣的事情,于是把一个过路的新兵扑倒在地上——那是它的娱乐。
烦啦继续看南天门上那条和狗肉一模一样的狗。他有一种错乱的感觉。几天以后才搞明白,竹内养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狗。不,他错了,死啦死啦从来不承认狗肉是他养的。是像哥儿们一样处的。
阿译和残影抽了些时间,去了趟师部,两人拿着残影早准备好的礼品——由各种药材炮制的酒。
唐基很热情的接待他俩,然后谈上一个多小时的话,又把他们送了出去。以残影的眼光看,他们没得到任何实惠的东西,如果忽视阿译一脸的激动还有血红的面孔,残影都不知道自己想方设法来到师部见唐基是为什么。
可是这件事还得继续,人的交情是慢慢处出来的,即便是自己亲戚,不再交往了,连街坊邻居都不如。至少残影是这样想的,他只是希望,将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上官戒慈还有小醉她们有事请求,他能看在昔日的交情帮上一把——虽然机会渺茫。
作为死啦死啦的传令官兼副官,上哪儿烦啦都得贱贱地跟在那家伙的后边,包括视察阵地。
此刻,阵地已经扎下了模子,一向无人光顾的祭旗坡现在不复往日。它有了一种潦倒而穷苦的军事氛围,虽然什么都缝缝补补,啥都破破烂烂,但它是军事氛围没错。
所有人的衣服都和土一个色,稍用点儿劲就能把已经腐化的布质给撕烂了。人们在吃饭,吃的是和死啦死啦一样的东西,虽然不是每个人都面有菜色,可整日和芭蕉根较劲让他们都无精打采。
他们进入了堑壕时代,霉天雨地,这样打仗的兵第一个想的不是打仗,是耗日子。把对方沤霉沤烂沤死。
残影和阿译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蛇屁股在向死啦死啦抱怨:“附近的芭蕉树都挖光了。再这样下去,连盐水煮芭蕉根都没得吃啦。”
死啦死啦的答案根本就没犹豫:“那就上横澜山挖。”
蛇屁股:“说的好听,他们会打我们的啦。”
死啦死啦:“怕打啊,你这脑袋就是吃这种饭的。再说了,总不能次次打吧?要想吃光头杂粮饭你们就别去。”
迷龙便对着那一帮干瞪眼的新丁乐:“吃吧、吃吧。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有你们好果子吃。”
死啦死啦便当那块跟他没关系了,在阵地上横瞄竖瞄着,他的着眼点在对面南天门。
死啦死啦:“这个地方该放门炮啊。一个团连门炮都没有,实在不像话。”
克虏伯:“团长讲的蛮有道理的啊。”
烦啦警惕地瞅着死啦死啦:“你怎么又要弄门战防炮啦?”
死啦死啦便光天化日之下向着迷龙嚷嚷:“迷老板。再给我弄两副丝囧袜、两块香皂来!要茉莉香的!”
迷龙瞪他的眼神比烦啦刚才的眼神还警惕:“你已经欠很多债了你。”
死啦死啦:“打欠条打欠条嘛。”
迷龙:“打欠条就没折扣啦。”
死啦死啦把盒子放在一边,开始拿出笔和纸:“咱这合作方式不是挺好的吗。你要拒绝啊,那以前的欠条不算数了,行吗?”
这家伙身上连空白纸条都是自备的,那形同他只能在迷龙处购物的钞票,拿出一张来刷刷地就写,一边还要伴之以与迷龙的讨价还价。
死啦死啦把白条塞到迷龙手里,“茉莉香的。”
迷龙显得很郁闷,他唠叨着:“你把我变成茉莉吧你,茉莉香的?全、全白条子。”
老天爱开玩笑,但他派来个从不玩笑的虞啸卿,虞啸卿说自生自灭。于是除了最低限度的需求,别团享受的与他们无关。
荒唐带了苦涩,苦涩夹着荒唐。横澜山吃白米饭,有美国罐头,这边呢,吃杂粮饭,把芭蕉树根泡进盐水缸。
迷龙的黑市蓬勃发展,又有了残影的加入,更上一层楼。死啦死啦缩减本来就不够的口粮混着残影来到的半个营的粮食,以便迷龙去黑市换烟酒香皂、女人丝袜,他再拿去股长军需什么的那里换回早该给他们的物资。